福婶看了一眼潭小灯的脸,拍了下大腿:“哎呀,瞧我这眼睛,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你额上的伤疤没事吧?怎么伤的?是她们没照顾好你?跟你姐姐说去,让你姐姐教训教训她们——”
潭小灯盯着她:“你这次来秀城,不是为了看我额上的伤疤吧。”
今非昔比,她早不是过去的潭小灯,福婶的殷勤中无疑另有目的。
福婶说出了来意,道前段时间大雨,冲垮了河堤,家里田地都被淹了,庄稼也坏了,家家户户没吃没穿的,许多乡亲沦为乞丐,自己想着兰草和小灯一向善良,最关心别人,肯定不愿意看着乡亲们受苦,便厚着脸皮来这里求助。
“你们哪日不花个一千几百两银子的,只要你们姐妹随便施舍点,也够我们全村人花个一年半载了。”
潭小灯自然知道她在撒谎。
什么为乡亲们,福婶只会顾自己。
翠竹微笑道:“大娘,你误会我们灯小姐了,别说她,就算府里老爷太太一年也花不了一千两银子。”
“呵——这位姑娘,我虽是乡下来的,也不是没见识的人,不会以为你们有钱人每日吃饭便是左手一碗肉右手一只鸡的,一千几百两银子对你们来说,毛毛雨啦。”
“大娘,我们灯小姐年纪还小,别说几百两,就是几十两也拿不出来,要不,你随我到太太跟前去,看看太太赏赐你多少?”翠竹毫不退让。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灯小姐的相亲,并不是什么善茬。
福婶瞬间冒出了冷汗。
原本看着潭小灯穿得花团锦簇,还以为兰草很得宠,就算小灯拿不出银子,也会向她姐姐求助的,谁知听丫鬟的口气,似乎当家作主的还是太太,小灯姐妹还得在太太手里讨生活。
她迅速盘算了一下,立刻赔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们这种烂泥一般的人,怎么敢惊扰太太呢?谢谢她老人家的好意了,我在小灯——你们灯小姐这里说说话就好,两位姑娘不会不容我们说说悄悄话吧?”
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迅速退出了房间。
福婶正在打腹稿,盘算如何说得更凄惨,却听见潭小灯道:“不知福婶究竟有什么事情只能跟我一个人说的。”
“你大哥来信了。”福婶低声道。
大哥。
多少人投军,从此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当大哥离开时,她几乎已经当大哥没了。
潭小灯只觉额角青筋乱挣,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才道:“信在哪里?”
“缺堤,大水来得急,信被冲走了——”
潭小灯无比失望,继而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封信。
福婶看出了她的心思,连忙道:“真的,信真的被冲走了,不过刚收到时,我让村里的吴老先生帮忙看了下,说——”
“说什么?!”潭小灯急急问。
福婶却不说了,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啧啧道:“这城里的茶啊,就是香!”
潭小灯心急如焚,却也清楚,越说催她,她越会高价叫卖,还不如不催不问,等她自己慢慢说出来。
道理她懂,真正要做到,十分艰难,她忍了又忍,牙齿都咬酸了,福婶还在拈着一块糕点慢慢吃。
对大哥音讯的渴望胜过了一切,她再也受不住了,哪怕福婶要五百两,不,八百两银子她也给了:
“福婶,你说要——”
翠竹与金菊在门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屋内的动静,见福婶在折腾灯小姐卖高价,忍不住出声道:“太太那边催小姐过去?你再等等,她有乡亲来了,一会就过去,很快的,嗯嗯,你告诉太太一声。”
福婶听到她又提太太二字,正要催促小灯,门外翠竹已经高声道:“灯小姐,太太催着呢,快出来。”
无端端的太太怎么会唤自己?潭小灯心知翠竹替自己打掩护,便起身道:“福婶,你先吃着点心,我出去一趟,太太那边不能拖的,你有什么就唤丫鬟。”
她一面说一面起行,快步走到门口,跟翠竹金菊点了点头。
金菊拉了她就走,一直到蓝朱琳院中,三言两语向蓝朱琳禀明了经过,又道:“那婆子好生厉害,一心锁着灯小姐的家书就是不说,分明要掘好处的。”
“随她,灯妹妹,你且在我这里玩着,看她能熬到几时。”蓝朱琳并未放在心上。
自金桃去后,潭小灯第一次与蓝朱琳近距离接触,心中颇有几分别扭。
蓝朱琳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兴致勃勃地请她看一柄团扇。
团扇正面是雍容华贵繁花盛开的牡丹,用色娇嫩清新,过渡自然,就连花瓣上露珠的晶莹剔透感觉也绣出来了,潭小灯还未见过这样奇妙的绣工。
再一看背面,是只翘起一只爪子扑蝶的胖猫儿,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闪闪发亮,隐隐有蝴蝶的影子,更难的是身上的毛,温润滑溜,让人一看就很想摸上一把。
潭小灯家里以前曾经养过一只鸳鸯眼的猫,但家里实在太穷了,猫吃得不好,靠自己偶尔到村边的小溪捞点小鱼小虾给它改善生活,瘦到浑身的毛都失去了光泽。
后来有一天,猫突然走了,不再回来。
潭小灯再见到它时,在村里最有钱的潭老爷家门口,猫叼着一条煎得金黄的鱼,骄傲地走过她面前。
她认得它的鸳鸯眼,伸手要去抱它。
猫儿喵喵叫着,伸出爪子,狠狠抓破了她的手。
她又难过又欢喜。
难过的是它不认自己了,欢喜的是瘦不拉几的它,居然能养得圆滚滚的,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很有猫的样子。
“灯妹妹也觉得团扇漂亮吧?”
蓝朱琳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
潭小灯用力点了点头:“很漂亮,真不知怎么绣出来的,很贵很贵吧?”相比之下,自己往日绣的东西,粗陋得简直不能入目。
“呵呵,不贵,一点也不贵,你要,便送你了。”蓝朱琳把扇柄塞到她手里。
“太贵重了,小灯不敢领。”
“没事,反正别人送的,不要白不要。”金菊抿着嘴直乐。
潭小灯像被毒蛇咬到一般,赶紧把团扇放回桌上:
“姐夫送太太的礼物,我可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