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娴望向房门,来凤没出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又过了好一阵子,小碧莲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白着脸道:“大姑奶奶,小碧莲失礼了。”
“你也知道失礼啊?自己到太太跟前请罪去。”吴娴冷冷说道,不再看她,径自带着随后出来的来凤离开了。
她只顾逞一时之快,却不知为自己惹来了灭顶之灾。
望着她木头一般的背影,小碧莲咬了咬后槽牙,喝道:“换衣服!”
这些日子以来,潭小灯依旧藏在自己院内绣花,吴德广突然跑来找她,兴高采烈道自己的新花灯总算完成了,让她去欣赏一番。
“恭喜姐夫。”
潭小灯并无他想象中的狂喜,吴德广心中失落,觉得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远远不如德虎了。
难道她还记恨之前自己冤枉了她?
他本想解释一下,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欠她的,何必要讨好她?在一个乡下小丫头面前低声下气,若是琳妹妹知道了,只怕要笑掉大牙。
一想到琳妹妹,他满腔郁闷又不翼而飞了,她那么懂自己,就算要试灯,也是和她一起试灯好了。
吴德广来得快,去得也快,翠竹不免嘀咕他究竟在做什么。
“管他呢。”潭小灯道。
她居然不再绕着老爷转,翠竹也觉得奇怪,深深打量了一眼,打趣道:“灯美人不去看新花灯?”
“有了新花灯,还谈什么美人灯!今晚,拿两碗饭,我要吃个饱!”
翠竹这才明白,潭小灯并不是真正离开吴德广,而是吃醋了。
她从来自律甚严,为了明年再做美人灯的可能性,每一餐都浅尝即止,哪怕是之前额头受伤失血过多,还是不敢吃饱。
如今,突然要吃两碗饭,可见心中不满与失望。老爷没有看出这一点,或者根本没看她吧。
翠竹心中难过,然而另一方面又涌起几分欣喜。
太太的计划水到渠成,老爷和灯小姐两人之间渐起罅隙,而太太和老爷倒越来越好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任务便可完成,自己就能返回蓝家了。
新花灯的试灯仪式,潭小灯并未出现,吴德广带了蓝朱琳,在吴府园子里,观看了三十二层套灯从薄薄的一层突然被拉扯变成一串大灯笼的模样。
蓝朱琳拍掌叫好:“这么巧妙的的灯笼,难为你想得出!明年赛灯会,肯定拿第一!”
吴德广望着她兴奋的笑脸,只觉得浑身毛孔松快,平生知己惟有琳妹妹一人而已,得她为妻,就算不能中举人、进士,又有何遗憾!
正魂魄飘飞之际,蓝朱琳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看那边。”虽然竭力压抑,她的声音还是颤抖不已。
吴德广顺着她目光望过去,见池塘边有团黑影,躲躲闪闪,时走时停,心头突然想起一个人,脱口而出:“不会是金桃吧!”
蓝朱琳啊一声,扑入他怀中,瑟瑟发抖。
吴德广虽然也害怕,平生却从未有过这样英雄的时刻,自己怎么可以在琳妹妹面前失礼呢?他柔声道:
“别害怕,我说笑罢了,那定是哪个惫懒的小丫鬟,你仔细看看,她好像有条腿受伤了,拖着走呢。”
正说着,池塘边一点亮光突然闪了闪,那个黑影躲进了塘边的亭子里。
“呀,鬼火!”蓝朱琳道。
“不是鬼火。”吴德广很肯定。亮光虽忽明忽暗,但总在一处,不曾飘起。
蓝朱琳不由也松开了扯住吴德广袖子的手,踮起脚看了看,迟疑道:“莫不是有人在烧纸钱?”
非年非节,谁在园子里烧纸钱?那个黑影难道是望风的?
吴德广心中有气,喝了一声,让不远处的林管家赶紧去查看。
林管家刚走,亭子里那道黑影又鬼鬼祟祟溜出来,借着塘边柳树黑影的掩护,不知往哪里去了。
不久,林管家带着潭小灯过来了,道:“老爷,方才塘边并没有旁人,只有灯小姐在祭拜——金桃,灯小姐说,没有看到有旁人。”
金桃二字,他说得又轻又快。
吴德广哼了一声,道:“绛灯,谁给你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潭小灯福了福,给姐夫和太太行礼,低声道:“今日是金桃生日,我想着——”
“灯妹妹,你是个有良心的主子,谁知道了也会竖起大拇指,赞你一声好。只是人死如灯灭,何必打扰亡者清静?金桃若是泉下有灵,也会觉得自己给主子添了麻烦,好生过意不去的,心中若有了牵挂,便走不过奈何桥,喝不了孟婆汤,更不能投胎转世。”
“太太教训得是,只是小灯想起——算了,不打扰姐夫和太太看灯了,我先回去。”潭小灯有气无力道。
她在暗,太太和吴德广在明,只要一抬头便看见了他们相伴相依,应该替姐夫欢喜的,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却一阵酸涩。
姐夫在太太面前,与在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
姐姐去世已久,原先的太太也去世快一年了,姐夫越来越不像姐夫了,完全变成了太太的丈夫。
想起之前他和自己一起痛哭流涕,他看自己训练,他仰头看自己扮美人灯,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和太太会越来越好,自己和他终究会越走越远,那时候,便是自己离开吴府的时候吧。想到这里,她不由黯然神伤,低下了头。
相对她的无礼,蓝朱琳很大度,不仅没有生气,还好言好语劝她留下来一起看灯:“还有第二架新花灯呢。”
“不,夜凉风大,我穿得少,先回去了。”潭小灯恹恹道。
一走下小楼,她勉强维持的脸终于塌了。
方才,她撒谎了。
她不仅看见了亭子里那个男人,还知道他为了谁才来到园子里。
今日午后,她和翠竹出去买纸钱时,无意中在一条小巷子里看见了大姑奶奶,当时她身边便有那个瘸子,瘸子还跟大姑奶奶拉拉扯扯,而大姑奶奶并未暴怒发作,两人分明是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