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易水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想到徐其风还在其它场次的晋升面试上做评委,不能当面跟他请假,于是发了条信息给徐其风,说是有事早走两个小时,这才跟许希暻交待了几句,到地下室取了车,向着张柔嘉所给的定位疾驰而去。
张柔嘉所在的小区离辉扬大厦并不算远,路上也还算畅通。冯易水停好车,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寻找张柔嘉所租住的楼宇。小区稍旧,小高层的楼房居多,灰白色的墙体很容易就留下雨水冲刷的痕迹,稍有墙面的剥离,也显得特别明显,几乎所有的窗户外面,都密密麻麻地固定着铁栏杆,不锈钢的居多,下午的阳光斜射过来,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亮光。小区的绿化不错,也还算干净。
冯易水离目标越来越近,正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啪”的一下,冯易水的头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吓了冯易水一跳。他回过神来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个花花绿绿的皮球,还不停地在地上蹦达,顺着皮球往旁边看时,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怔怔在看着他,面无表情,光着脚丫,穿着天蓝色的、印着不同卡通动物图案的裙子,面色苍白,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孩子没有任何头发。
冯易水正愣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旁边冲出来一位瘦弱的阿婆,套着金手镯,几乎全白的头发,一把抱起小孩子,冲着冯易水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儿,乱扔皮球,打到你了吧?”
“没事儿,没事儿,很轻的。”冯易水客气地说。他急着去找张柔嘉,又多看了小孩子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张柔嘉就住在隔壁单元三楼,冯易水仔细核对了门牌号,按了门铃。等了半天,又按了一遍之后,单元的楼门才打开,冯易水爬到三楼,张柔嘉开着房门,穿着睡衣,倚靠在墙上正看着他,很是憔悴。
“哎呀,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化妆。”
冯易水并没心思跟她调侃,他也不客气,直接进了房间,关了门。房间并不算大,勉强能算上一室一厅,装修得也很简单。
“还晕嘛?”
“嗯。”张柔嘉答应一声,坐在沙发上,旋即又躺下。
冯易水蹲下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并不发烧,反倒有些凉。
“走,我带你去医院。”
“晕,不想动。”
“快点,去换一下衣服。”
张柔嘉慢慢挪进房间,关上了门,窸窸窣窣好一会儿,才换好衣服出来,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眩晕,冲进洗手间吐了一番。
冯易水在客厅里找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张柔嘉,“吐好多次了嘛?”
张柔嘉点点头,用温水漱了漱口。
“你医保卡呢?带上吧。”
冯易水提醒之后,张柔嘉才又回到房间,翻箱倒柜般找到了医保卡和病历本,连同自己的钱包,一起放到自己随身的包里。
“你医保卡绑定的医院是哪个?”
“北印医院。”
冯易水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还挺远的。张柔嘉闭着眼睛又补充了一句:“以前我住的地方,离北印医院比较近。“
张柔嘉在冯易水的搀扶下,好不容易下了楼梯,向停车场走去。
经过隔壁的单元时,那个天蓝色裙子的小孩儿还站在门口,用皮球去扔旁边的花池,看到两人走了过来,小孩儿冲着张柔嘉叫了声“姐姐。”
张柔嘉挤出一丝微笑,柔声道:“欣欣,你又在玩皮球啊。”
“姐姐来一起玩。”
“姐姐生病了,下次再跟你一起玩啊。欣欣乖。”
被称作欣欣的小孩儿不再言语,抱着皮球,看着冯易水扶着张柔嘉走远了。
到了医院,即使是急诊,也有好多人在等。冯易水挂了号,扶张柔嘉在等候区坐好,看着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才跳动一次的叫号器,冯易水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在等叫号的过程当中,张柔嘉又吐了两次,好在离洗手间并不算远,每次吐完之后,张柔嘉的状态才会稍微好一点,和冯易水插科打诨几句,可没过一会儿,又会开始眩晕,只能把头靠在冯易水的肩膀上,动也不动。
这样亲密的场景,冯易水幻想过好多次,可没有一次是发生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或多或少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冯易水只要稍一侧过头去,就能触碰到张柔嘉的头发,淡淡的不知怎么形容的香味让冯易水有些心猿意马,他从来没有跟张柔嘉这样亲密地接触过,即使是在四尾山,也只是在湿滑的路面上,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冯易水想把身体侧过去、把手臂伸展开,将张柔嘉抱在怀里,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可看着张柔嘉那憔悴的面容,痛苦的表情,又觉得这样的行动,有“趁人之危”之嫌,实在有失风度。于是,他只好就这样一动不动、僵硬地靠在等待区僵硬的椅背上,除了偶尔转动一下头部。冯易水坐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排到了张柔嘉。冯易水轻轻拍了拍伏在身边的张柔嘉,扶着她向诊室走去。
坐诊的男医生很年轻,头发却很稀疏。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又含糊。冯易水描述了一下症状,张柔嘉挣扎着也补充了几句。
男医生听完,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直接在面前的电脑上操作了几下。
“验血;头部CT。”
冯易水搀扶着张柔嘉先做了头部CT,然后又去验血,虽然已是晚上了,但每个检查项目都有不少的人在排队,男女老幼的病患夹杂在一处,争吵声、哭闹声、抱怨声全部混杂在一起,不但让张柔嘉更觉得天旋地转,也让冯易水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两份报告都出来之后,冯易水拿着报告单同张柔嘉又回到诊室。男医生瞄了两眼报告,“眩晕症。点滴,我再开点吃的药。”
冯易水再想详细问下病因,以及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如何预防,男医生都是惜字如金,一副“说了你也不懂”的冷漠神态。这让冯易水有些光火,北印医院还是三甲大医院呢,这个态度还不如街边的诊所,但张柔嘉此时仍是痛苦地伏在旁边,他不好发火,赶忙扶起张柔嘉往点滴中心去了。
点滴中心的护士倒是麻利,接了单子,很快就配好了药,足足两大瓶。几个动作就把针头插进了张柔嘉的手背,胶布贴好,简单交代了冯易水几句,又照顾下一位病人去了。
冯易水举着点滴瓶,扶着张柔嘉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把点滴瓶挂在旁边的支架上,又把点滴的管子理顺一些,这才在张柔嘉身边坐好。张柔嘉还是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轻轻地靠在冯易水身上。
冯易水小心地腾出右手,拿着手机查些眩晕症的资料,搜索了半天,也没个明确的结论,隔行如隔山,他觉得除了慬尊医嘱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直到一瓶点滴去了一半,张柔嘉才渐渐有了些神彩,没那么天旋地转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直了直脖子,把头从冯易水的肩膀上移开。
“好点了?”
张柔嘉点点头。
“想吃东西嘛?”
张柔嘉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想喝水。”
冯易水四处望了望,在点滴大厅的墙角,他看到一台自动售货机。冯易水让张柔嘉先等等。走上前去,买了两瓶水,拿了回来,好在水是常温的,冯易水拧开,递给张柔嘉,她喝了两口。
“我去弄点吃的。”
张柔嘉这才意识到冯易水也同自己一样没吃晚餐,于是赶紧催他去吃饭。
冯易水还是觉得不能走远,于是就在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瓶可乐、两包薯片。张柔嘉一点胃口也没有,冯易水确实有些饿了,坐在旁边不一会儿,就把薯片都吃光了,再加上半瓶可乐,这些高热量食品一下子就把他的胃填满了。
“你听到医生怎么说了嘛?”冯易水问。
“眩晕症?”
冯易水点了点头,“以前有过嘛?”
“没有。”张柔嘉很无辜地看着冯易水。
“那是最近工作太忙、太累了?”
张柔嘉想了想:“其实也还好。”
两人分析了半天,也没啥靠谱的结论,于是就放弃了这个话题。聊天这会儿,张柔嘉的状态似乎好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冯易水看在眼里,有心想多和张柔嘉说上几句话。
“今天从你家出来,看到的小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你说欣欣嘛?是小女孩,你没看到穿着裙子呢嘛?”
“我看她……没有头发。”冯易水有些不好意思。
张柔嘉低着头,有些伤感地说:“她得了白血病。”
这个回答让冯易水更加意外了,冯易水沉默了半天,“她还那么小。”
“我两年前因为换工作,搬到现在的小区时就认识欣欣了,她特别活泼、可爱,以前留的头长很长,总是绑在后面,扎着浅粉色的头绳。有时我下班回家早,还会在楼道门口跟她玩一会儿,她也很喜欢我。”
冯易水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张柔嘉断续说下去,他有些责怪自己怎么选了这么个话题。
“大概半年前吧,欣欣被查出生病了,就把头发都剪了。见她的机会就很少了。”张柔嘉抬头看了冯易水一眼,“说不定哪天,就看不到了吧。”
冯易水叹了口气,“希望不至于。”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冯易水看了看点滴,“我还没请你吃大餐呢,等你好了,咱们找个周末去吃。”
“多大的大餐?”
“据说是江城最好的RB料理店。”
“城西的那家怀石料理?”张柔嘉笑了笑,“听说非常贵呢。”
“所以说是大餐。”
“那样的价格,就不是大餐,而是巨餐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冯易水看了一眼张柔嘉,消失了半天的那两个酒窝,又清楚地出现在张柔嘉的脸上,只不过是一丝笑容,就让往日那种迷人的气质又回到了张柔嘉的身上。
换第二瓶点滴之后,张柔嘉想让冯易水早点回去,她坚信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可冯易水怎么也不放心把她单独丢在这十几公里之外的医院,坚持要等点滴打完。两个人有问有答地聊了很多,像是心照不宣一样,都没再提辉扬美国招聘会的事儿,也没再提黄惠琪和华宇森。
直到快零点的时候,第二瓶点滴才打完。张柔嘉的状态好了许多,眩晕的症状基本上消失了,也没再呕吐。冯易水的肚子又有些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非常规矩、平稳地开着车把张柔嘉送回小区,一直送到楼道门口,才跟张柔嘉道别。
“易水,谢谢你今天花了这么多时间来陪我。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张柔嘉没了平时的调皮,动起感情来,还是很感性的。
“这回不叫叔叔了?”冯易水嘴上反击,心里却是蜜糖一样,“明天别上班了,请假好好休息吧。”
张柔嘉嗯了一声,“回去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冯易水挥挥手,正要转身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了,我一会儿把我另外一个手机号推送给你。这个号码不会关机,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说完之后,冯易水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赶着夜路,回自己的公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