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散会的时候,冯易水转过椅子,对着许希暻坚起大拇指,“没想到这几周你在法律条文上进步这么快。”
许希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着说:“主要是运气好,刚好看到这一条。”
“哪有那么多运气好的事儿。”冯易水刚刚就注意到了许希暻记事本上那密密麻麻的学习笔记,他现在终于确信许希暻的综合能力,绝对是配得上辉扬的管理培训生的。
两人还想继续交流的时候,蔡秋媛走了过来。
“你找我?”冯易水转过头问。
蔡秋媛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许希暻合上记事本,站了起来。
“不用。”冯易水笑着说:“一起听听吧,秋媛找我,肯定是工作上的事儿。”
这下倒是蔡秋媛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下次我找你谈些私事儿,你可不要跑。”
冯易水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下头,“我等着”。
“上次你给我的那个自然语言的候选人,有结论了。”
冯易水知道是上次张柔嘉推荐的那个博士表姐,他忽然想起,这几天都没有张柔嘉的消息,随即他又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张柔嘉的事情一样加快了心跳。
“最后一轮技术面没有通过。”
“噢?”冯易水有些意外,“看简历还不错啊,主要的顾虑是啥?”
蔡秋媛打开电脑,把面试官的意见一条条跟冯易水过了,包括最后一轮技术面试官所表达的遗憾。冯易水半晌没有说话,“难道这是家族遗传嘛?”冯易水心里默默地想到。
许希暻在旁边要了候选人的简历仔细看了,又认真听了面试官的反馈、蔡秋媛和冯易水的几句讨论,这样的面试复盘,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没再说话,冯易水才意识到蔡秋媛还在看着他,因此只好向蔡秋媛笑了一下,“看结论是没什么再讨论的余地了,那就只能先这样了,我回复一下给推荐人吧。”
蔡秋媛嗯了一声:“还有一件事,最近服务器技术部有两个比较资深的候选人,何峰在上上周五你休假的时候自己现场见过了,需要你补一下HR的终试。”
冯易水打开手机看了看自己的日历,“这周五下午吧。看看候选人时间OK不。”冯易水想了想,又补充道:“希暻跟我一起面试。”
蔡秋媛答应了一声,收起电脑走了。
冯易水又转过身来看着许希暻:“之后有不同岗位的候选人,咱们都一起面试一下吧,前几个候选人主要是我来提问,你倾听为主,之后你可以试着提问,我听为主,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现场交流。”
许希暻马上明白冯易水的用意,这是希望她能在面试技巧上有一些实战的经验,因此她愉快地答应了。
回到工位,冯易水拿起手机,想发消息给张柔嘉,但把消息写了删、删了写好几次,总也不满意自己的措辞,他又想起欠张柔喜的“大餐”还没有兑现,因此还是决定先约她出来吃饭再说。
玥城城西的那家怀石料理,一般都需要提前一周预定,徐其风承诺请校招项目组吃饭就选在了那里,方雨荷依据徐其风空闲的时间,提前三、四天打电话到餐厅订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而冯易水却只预订一次就成功了,他恨不得跑到方雨荷面前去好好炫耀一番,可转念一起可能跟自己只订一个两人桌有关,因此也就罢了这个念头,心里还怪遗憾的。
张柔嘉的眩晕症好了之后,她对自己本来就不高明的驾驶技术更加不放心了,因此最近一直都是打车上班、下班,来来往往。这次赴约与冯易水吃饭,本来也准备打车去城西,然而冯易水却坚持开车来接她,因此她下班后走回住处,换了休闲的衣服,稍微补了下妆,趁冯易水还没来,轻松地在小区里走来走去,权当散步锻炼。
冯易水接了张柔嘉,两人见面难免又互相揶揄一番。车出小区门口的时候,略有排队,两人望向车窗外,冯易水看到那个叫欣欣的小女孩,坐在轮椅里,由人推着,由小区外正走进来。
张柔嘉亦看到欣欣,不禁叹了口气,“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冯易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专注在路况上,而张柔嘉在副驾驶上,则是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还眩晕?”
张柔嘉摇摇头,“只是看到欣欣,觉得生命无常。”
冯易水亦有些伤感,好在去餐厅的路不算太长,路况也不错,不过二十分钟,已到达目的地了。
这家怀石RB料理在玥城开业有些时日,因为在城西,所以大家每每提及它,总是冠以“城西”二字,渐渐地,它真正的名字反倒不为大家所熟知,而店家也因势利导,直接就自称为“城西怀石”了。从停车场走向餐厅的路上,一路苍翠,溯溪而上,足足有四、五百米才到,据说这是餐厅有意为之,就是要让顾客在用餐前,能领略一下美景,美景过后,方是美食,相得益彰,互为促进。
餐厅的外观的确不像是玥城传统的建筑风格,有日式的影子,门前的照壁上写着“城西”两个汉字,转过照壁,才见正厅。这家店每餐接待不过三十人左右,没有菜单,均是主厨前一天才拟定的食谱,一共十七、八样,每样亦有份量的限制,酒水虽可畅饮,但每每用餐的顾客,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这近乎天价的食材上,对于酒水反倒关注的不多了。
两人落座,时间算是早的,上了热茶、餐具之后,服务员关上推拉门,退了出去。张柔嘉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三厘米见方的小盒子,包装得很是精美,递给冯易水。
“老家产玉,给你挑了一块。”
冯易水惊喜地拆开包装,是一块深红色的玉石,上面雕刻成两匹马的形状,玲珑精致,在灯光下显得深沉内敛。
“为啥要送我如此大礼啊?”
“两层含义,一是为感谢眩晕症的‘救命’之恩,二是保佑你今后顺顺利利。”张柔嘉说得认认真真。
冯易水盯着那红玉看了又看,又抬头看了张柔嘉一眼,“救命之恩,不是应该……”
张柔嘉拿起餐桌上的小毛巾,作势要打,带着两个酒窝、咬着嘴唇瞪了冯易水一眼。
冯易水这才收敛一下,把红玉装到盒子里正装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对张柔嘉说:“侄女可也有玉没有?”
张柔嘉毕竟是中文系毕业的,这话一听就懂,于是调皮地说:“侄女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冯易水作势把红玉向桌上一扔:“啊,侄女没有,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张柔嘉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只好说:“等本姑娘我有空再弄一块来。”
冯易水偏不罢休,又推了一下那包装盒,“不行!现在,立刻,马上!”
这时服务员正好推门进来,几盒小菜被端了上来,张柔嘉只好应付着说了一句:“好、好,现在,立刻,马上!”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不明就理的服务员反而有些莫明其妙了。
这怀石料理的菜,果真不同其它地方,一半的菜也许是食材本就新鲜,再加上精致的摆盘,色、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而另一半的菜,加工得也是大道至简,不但保留了食材的原味,而且还用料讲究,即便是配菜,也有诸多特色,吃起来是对味蕾极大的满足。
冯易水和张柔嘉两人边品尝,边赞叹,冯易心的心里却想这钱花得超值。
吃到一半,冯易水才把张柔嘉表姐面试没过的消息透漏了出来。
张柔嘉显得并不意外,“是不是你们辉扬用人标准太高了?”
显然冯易水并不这样认为,“不是,技术终面官最大的顾虑,来自于她的自我主张太弱。”
“自我主张?”张柔嘉放下筷子,想听冯易水继续说。
“她人生变动的原因,总是外因,而不是内因,这样来互联网公司这种快速变化的公司,可能主动性上会有比较大的挑战。不能自己‘没事找事’的候选人,在互联网公司一般不会发展得太好。”
张柔嘉歪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
“比如她当时要去德国,是因为当时的男朋友申请的是德国的博士;她选择自然语言处理这个方向,是因为导师给她的建议;她今天选择回国,是因为以前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要回国工作。”冯易水一口气把自己能记得面试官的评价都讲了出来,好像自己面试过候选人一样。“而且她在德国,这几年,没有发表过什么有学术价值的论文,所做的项目都是实验室的例行项目,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面试官们都认为,以你表姐的学历和底子,如果当初留学去的是美国,考虑到现在人工智能这么火热,那绝对会不一样,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
冯易水一口气说完,张柔嘉仍然一言未发,坐在位置上像有心事一样。
冯易水这时才察觉到这一点,他以为是因为她表姐落选的原因,他把新上的菜向张柔嘉面前推了推,“要不我再给她看看辉扬其它的组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或者,看看国域的机会也行,我认识一个国域的HR。”
冯易水说完,又想到了Lydia,以及两次跟她打交道的情形,“也不知道曹小壮现在怎么样了。”冯易水心里暗暗地想。
“不用,我其实跟这个表姐不算特别熟,只是见过几次。”张柔嘉看着冯易水,“我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表姐,总是把自己的命运附着在他人之上?”
“至少在面试官看来是这样的。其实也不能怪她吧,毕竟她是女生。”冯易水话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对,但想收回时,已然晚了。
“女生怎么了?女生就应该丧失自己的独立性?”
冯易水连忙往回找补说:“当然不是,我是说,你表姐作为女生,很多时候考虑的角度会比男生多,比如家庭,比如孩子。”
“这些都是借口。”
“可也都是事实。”冯易水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并不准备相让。“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缺少什么,就倡导什么,或者我反过来说,大力倡导的,就往往是极度缺失的。比如今天的社会倡导男女平等,这正是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实的投射。我并不是说应该男女不平等,我只是说现在的确很多这种男女不平等的现象。而这些现象里,有一些是客观的因素,这些客观的因素现在正在被大力纠正,这是对的;而还有一些则是主观的,这些主观的因素,有时并不为人所察觉,而这可能是女性觉醒的最重要的一步,即她们不能主观上接受这种不平等。”
张柔嘉又不说话了。她内心承认在这个问题上,冯易水想得可能比她更深远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这样?”张柔嘉表情严肃地盯着冯易水问,“丧失独立性地附着在其它什么东西上面。”
面对这个问题,冯易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就是那个决定今晚能不能愉快地吃完这顿饭的关键一问。
“你也是这样。”冯易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但这只是表象。你表姐是心甘情愿,你是虚以委蛇。”
张柔嘉表情缓和了许多,她又想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滑头。”
冯易水笑了起来,赶紧趁着服务员上菜的功夫,换了个话题。整个晚上除了这个小插曲,两人的沟通还是相当愉快的。有好几次冯易水都想提起黄惠琪和华宇森,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纠结了几下,还是决定不再冒任何风险,来破坏这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