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语言天赋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就会有那么一些人,无论跟谁沟通,都能聊到一起去,不仅不会发生“尬聊”的情况,而且还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甚至聊到高兴时,相见恨晚、称兄道弟也并不稀奇。
吴永新就属于这样的存在。不知道他的这种能力,在多大程度上帮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官运亨通,但至少在交朋友这一项,却是不输他人,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心甘情愿地交他这个朋友,接触久了,也不乏拔刀相助,甚至两肋插刀的情形。
冯易水、吴永新、周青雨三人晚上的饭局,全靠吴永新在中间连接着,才不至于冷场,也让冯易水圆了感谢周青雨的小小心愿。三人推杯换盏,闹了两个小时,方才尽兴。冯易水拦了出租车,先送走了周青雨,这才跟吴永新沿着地铁线又向前走了一段。
“要不要再去云潇会馆潇洒一下?”吴永新有些戏谑地问道。
冯易水脸上一紧,像是有血色上涌,“见识一次就行了。”
自从上次云潇会馆两人见面之后,这两个多月来冯易水和吴永新都没再提那个夜晚,两人工作后形成的默契,敏感、重要的事儿都会当面聊,这份默契这么多年都得到了一贯的坚持。
“要说那姑娘真像燕子。”此时的云城比玥城还低了几度,吴永新边搓着手,边笑着看向冯易水。
冯易水还是没说话,关于这样的话题,他还缺少跟吴永新深入交流的准备。
“也是缘份吧,老天可怜你惦念着燕子这么久。”吴永新递了一根烟给冯易水,“后来没再联系了吧?”
冯易水摇摇头。
“还是听得懂我的话。”吴永新有些骄傲地说,“咱们约定的关键动作,你还记得真清楚。”
“那是,怎么会忘。以前打牌时就把用这招,你食指只要一推眼镜,我就知道这事儿肯定重要着呢。”
吴永新嘿嘿笑了两声。
“你呢?你跟那个什么苑苑,好像老相识了。你让我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包,就是买给她的吧?”
吴永新随意地点了点头,“那丫头比较疯,放得开,就愿意跟她玩玩,都是逢场作戏。”吴永新满不在乎地说。
“几万块钱的逢场作戏啊。”
吴永新面对冯易水的调侃,并没说话。
“你现在,跟以前的你不一样了啊。”
吴永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社会改变一个人啊。这么说好像我在忽悠你一样。我就问你,大家都去,你去不去?大家都玩,你玩不玩?大家都疯,你疯不疯?”
“众人皆醉我独醒。”
“那是理想,不,那不是理想,那是幻想。”
“以前都是你用理想来教育我的。”
“那你呢?在企业里,还觉得要坚持理想嘛?”
“理想?有啊,我们要用互联网产品改变世界。”
“那他妈是硅谷!不对,那他妈是硅谷成功企业才这么说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只要你成功了,你怎么说都是对的。”
“好颓废。”
“不是嘛?比如你们的企业文化,你们的价值观,是不是只要坚持了,就一定能成功?”
“也不是灵丹妙药。”
“是你们辉扬的成功造就了你们的文化和价值观,还是你们的文化和价值观造就了辉扬?”
“都有吧。”
“中庸,捣浆糊。我告诉你,肯定是前者。”
“这么肯定?”
“就这么肯定。你想,不然怎么说?我们是靠运气才取得成功?我们是靠别人都失败了才取得成功?”
冯易水默然。
“说出不话来了吧?我告诉你,别看我在政府工作,但我们对企业的研究,也不比你们少。照我看,成功的经验,都经不起推敲。”
承认运气在企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这点上,冯易水内心还是颇有共鸣的。他也是把文化、价值观神化的坚定反对者。两人走了将近两站地铁的距离,抽了三四根烟,感觉身上的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直到冯易水感觉自己的行李箱马上就要散架的时候,两人才打了招呼,各自分开。
冯易水和许希暻在云城一共呆了三天,奔波于几个高校之间,除了有些不在学校的学生之外,把所有云城不能签约的学生,都一一沟通了。虽然这次的数量比玥城更多,但许希暻明显更加坚强,有些复杂的情况,都是她坚持要自己来处理,这让冯易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优异的学习能力和自我调整的能力,他心里对许希暻的认可又多了一些。
第二天晚上,冯易水和许希暻还特意约了张怀东吃饭,仍然在云大旁边的那家烧烤店,而张怀东依然穿着那件白T恤。三人一边吃饭,还一边回忆校招面试那天发生的略显荒诞的派出所之旅。吃饭的过程本来并不压抑,因为张怀东属于辉扬愿意签约的那四分之一的学生。
然而张怀东却一直有些别扭,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酒喝得也慢了不少。冯易水知道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问题,于是他放下酒杯,盯着张怀东缓缓地说:“怀东,你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嘛?感觉这一晚上你都有些紧张。”
许希暻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张怀东。
“易水哥,希暻,是这样的。我不想签辉扬了。”
“为什么?”
“我也说不好。你们愿意跟我签三方,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的,但是我觉得你们有点……有点不太厚道。”
这个评价一下子让冯易水和许希暻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不是说你俩,我是说你们公司。”张怀东有些窘迫地解释。
“你是担心以后辉扬再做出类似的事儿来?”冯易水好像明白了张怀东的担心。
“是……是有那么点。因为,我们都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辉扬的做法……太不地道了。”
冯易水心里一阵酸楚,这种评价跟他这两年所坚持、认可的都不太一样。他何尝不是在不断地说服自己,接受这次辉扬不再兑现承诺的处理方式呢。
“可是,这只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啊,不能因为这一次事件,就对辉扬失去信心。”许希暻着急地为辉扬辩解。
“这种事……谁……谁说得准呢。”张怀东结结巴巴地说。跟上次从派出所出来,几人一起喝酒撸串相比,张怀东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但对辉扬充满了戒心,对冯易水和许希暻,也有些防备起来。
面对这种转变,冯易水知道这一点儿也不能怪张怀东。
“你还有其他的Offer?”
张怀东点点头,“不是互联网公司的,是一家半导体企业在中国的研究院。Offer比不上辉扬,但我觉得比较安心。”
刚刚表述还磕磕巴巴的张怀东,在谈到新的机会的时候,好像又恢复了那份自信。冯易水心知他如此坚决,必是难以挽回了,于是又给他倒了满杯,“没关系,我们都理解,就像你说的,这次的确是我们辉扬不够厚道,希望辉扬以后有机会洗刷自己,也希望以后有机会辉扬会再次赢得你的选择。”
张怀东赶紧拿起酒杯,和冯易水、许希暻碰了一下,一口把酒干了,“我们实验室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儿,你们随时找我啊。”
还没等冯易水、许希暻答应,张怀东如释重负一般,拾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溜烟似地快步走开了。只留下冯易水和许希暻坐在那里,望着一堆要凉了的烤串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