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之着急地闯进沈家,出现他眼前的还是那所记忆中富丽堂皇的屋子,在在处处无不显露出荣华千般好。一进门,玄关里摆的还是那件明式黄花梨十二扇围屏,每扇屏上方透雕着福寿两字,周围以螭纹为装饰;下方则透雕着缠枝莲纹;最下面是浮雕螭纹配铜鎏金屏脚;中间的屏心镶嵌着名家临摹的千里江山图。这件精美的屏风已经流传了400多年,却依然保存着明朝时期的风雅,让所有见到的人无不为之心动不已。潘明之小时候常常与哥哥还有沈家兄妹在此处捉迷藏。
想到哥哥,潘明之也不敢在这里多流连,望了几眼就急匆匆向里面走去。穿过屏风,右边是十分宽大的餐厅和客厅区域,用沉香珠做的帘子隔开。餐厅中间摆着一对黄花梨八仙桌,放在一起拼成一大张长桌,可是上面铺着的雪白暗花埃及长绒棉桌布此刻却被暗红色的液体淌成了一副疯狂的印象派作品,浓浓的酒精味扑鼻而来。餐桌旁边一对黄花梨四簇云纹透格门柜的四扇柜门都敞开着,里面四层隔扇上储存的好酒东倒西歪,地板上还有几个空瓶子胡乱横在地上,一只倾倒的酒瓶就像战败的残兵,正在从瓶口淌出最后一滴像血一样的酒。
潘明之顾不上去收拾这副残局,直接从空无一人的餐厅跑到厨房,可是一踏进厨房,他就听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发出痛苦的爆裂声,他猛地抬起脚,却又撞到了一个地毯上沉甸甸的硬物。
“小心碎玻璃!这地上怎么会全是碎片——到底发生了什么?”白素心惊慌地叫道,宋晓莲也跟在她身后赶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厨房就像被人打劫过一样,价格不菲的骨瓷碗碟被摔成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刀架上空空如也。一把刀深深扎入砧板里,看来用刀的人对砧板确实恨之入骨;而其他的数把菜刀要么掉落在地上,要么打碎窗户上的玻璃冲进了院子里。潘明之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刚才踩在脚下的异物,这才认出那原来是相框上的一块玻璃,相框已经被人扔进了厨房的水池里,里面的相片不翼而飞。至于他不小心踢到的硬物是一座金灿灿的奖杯,那是沈氏作为行业高新技术企业带头人所获得的一件荣誉。
“肯定有贼!”白素心的脸色比裹尸布还要白,想到她的丈夫可能已经遭人毒手,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正抱着她的宋晓莲,冲进了厨房旁边的卫生间,在发现那里同样空无一人之后,她又慌不择路地冲进了一楼的最后一间房——卫生间旁边的茶室里,展现在她眼前的同样是一片狼藉:茶壶茶杯无一幸免,全部被砸得粉碎,瓷器的尸体摔得满屋子都是。这个闯进沈家的贼似乎对豪宅里的财物并没有兴趣,他要的是破坏这里的一切,就连曾经放置在茶室里沈家人的数张照片也不见踪影。可是这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潘明宏,也没有沈柔嘉。白素心越发焦躁,她冲出了茶室,几个箭步就跑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潘明之连忙跑去想拦住她,她就已经跑到了二楼的卧室门口。
“啊——!”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凄惨叫声,潘明之和宋晓莲两个人都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他们俩慌忙顺着楼梯跑到二楼,发现白素心整个人已经倒在二楼靠东边的卧室门口,脸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泣着。她面前的卧室门敞开着,从门口铺到楼梯的这片花缎地毯上七零八散地扔着不少衣物,潘明之一眼就认出其中的男式西裤、衬衣、内衣属于他的哥哥;而剩下的女人穿的裙子、围巾、丝袜、内衣,他也认出归沈柔嘉所有。在这些散落的衣物的尽头,也就是大开的卧室门里,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几年未见的哥哥潘明宏——他独自躺在沈柔嘉的床上熟睡着,上半身光溜溜,从腰以下盖着一床粉色的被子。宋晓莲看到这一幕,立即捂住了嘴巴,背过身去。
“哥!”潘明之站在门口大声叫道,可是潘明宏睡得很熟,无论是白素心的尖叫和哭声还是潘明之焦急的呼唤,都无法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的身体早已经彻底被酒精和欲望掏空了。潘明之连唤了好几声都唤不醒床上的哥哥,他只好留下已经哭成一滩烂泥的嫂嫂给宋晓莲照顾,自己走进卧室里,靠近潘明宏躺的那侧床边。此时此刻,他仍然无法相信哥哥居然有一天会堂而皇之地躺在沈柔嘉的床上。看着半身赤裸的哥哥,他很想伸出手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那床杯子,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却又忍不住缩了回来,接下来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弯下身子,又像学舌鹦鹉一样反反复复地叫着哥哥,伸出一只胳膊摇晃着潘明宏的肩膀,可是潘明宏仍然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宋晓莲悄悄走进卧室里,从另一侧的床头柜上拿起一只花瓶,把里面的五色桔梗鲜花扔在柜子上,这才把花瓶塞到了潘明之手里。潘明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一反手就把瓶里的大半瓶凉水都泼在潘明宏的脸上。“哥!醒醒!”
潘明宏被凉水一泼,全身的神经一激灵,这才苏醒了过来。可是他头天晚上喝得太多,一整夜又被沈柔嘉折腾得够呛,好容易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弟弟,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明之,你不是在美国吗?唉,我肯定还是在做梦。。。。。。”边说着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原来他已经把弟弟回国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哥,你醒醒,不要再睡了!嫂子都来了!”潘明之扑到他身上叫道,“你这是要逼大嫂去死吗?”
潘明宏听到这番话,这才想起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骨碌一下子翻起身来,直挺挺地看着站在身边的弟弟和跪在地毯上哭成泪人的妻子,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便知今天他算是丢尽了脸,可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故意装模作样说道:“明之,你。。。。。。回来了啊。。。。。。”
“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你看看,嫂子都成什么样了!”
“都是我的错,素心!你把衣服给我。”他吩咐弟弟道。这个时候他总算是彻底醒了,发现自己的衣物全扔在地上,便知道昨晚上做了糊涂事,可又偏偏被妻子白素心撞了个正着。一时间羞愧不已,马上让弟弟把衣服递给他,好爬下床去安慰深受伤害的妻子。潘明之赶快把衣服递给他,又跑出门去对白素心好言相劝,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宋晓莲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就在大潘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宋晓莲就悄悄退出了卧室。她不想留在那里看到潘明宏醒来之后丑态毕露的样子,更不想他将来每一次看到她都觉得万分尴尬。就在她走出卧室之后正准备下楼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她转过身子向通往三楼的楼梯走去。
就在二楼卧室门口不断传来刺耳的哭声、求饶声和劝和声的时候,宋晓莲已经悄悄地来到了三楼。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来到上海,又是第一次进入一所民国时代留存下的花园洋房,虽然沈家装潢甚为豪华,房子的采光设计也很好,但是她就是没法不感到此处阴森可怖。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吹得她浑身发毛,她站在三楼楼梯的尽头看着眼前两个紧闭的房门。和二楼的设计不一样,三楼只有两个正对着门的房间,她正在琢磨该先进哪个房间,这个时候从靠近楼梯右侧的门缝里又吹来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凉风,她于是向右边的房门伸出了手。
随着古老的榉木大门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吱呀声,初春里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宋晓莲不得不拉紧了自己的毛衣领子。等她定下神来仔细观察这间屋子的时候,不由得惊呆了。面前五十多平方米的大卧室正中摆着一张宽大而漂亮的黄花梨六柱灵芝纹围子架子床,造型既简约大方又不失清秀典雅之美,从2米高的床架子顶端罩下一床极浅极浅的绿色真丝蚊帐,在这个季节里被沈家的佣人细心地绑在床柱上,也是一种相得益彰的装饰。床上的被褥十分凌乱,可以看出来有人才刚刚睡过。在这件名副其实的古董旁边是一件黄花梨升降式灯台,灯台的旁边是一件黄花梨双龙头灵芝纹中牌子衣架,同样也是清朝初期流传至今的古物,一件女人用的湖蓝地绣香水百合的真丝睡衣袍子松垮垮地挂在衣架上。
“你是谁?”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宋晓莲这才把注意力从真丝睡袍上转移到架子床边。透过真丝蚊帐,她这才注意到架子床另一侧两扇大开的窗户上坐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她身上穿的真丝吊带裙和衣架上的睡袍有着一模一样的花色。
“你到底是谁?谁带你来进来的?”眉眼精致的漂亮女人皱起眉头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晓莲毫不畏惧地问道,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坐在窗户上的女人用一只手抓住窗户,微微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闯入者: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身材还算得上匀称,五官也还端正,就是一张脸就像结了霜似的,冷得让人不想靠近。不过这种长相对于某些男人来说,可能又是别具一番吸引力。她突然想到,这个小丫头不会就是潘明之现在的女朋友吧?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潘明之的哥哥弄到你自己的床上,是希望他太太看到吗?你早就猜到了她今天会来,对不对?”
沈柔嘉很想张嘴骂人,好没礼貌的小丫头,擅自闯入没有自我介绍不说,还要劈头盖脸地数落她一番,可真是不讨人喜欢。潘明之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这个时候宋晓莲却好像已经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我是没有自我介绍,可是本来我也不想到这里来。你坐在窗户上是想自杀吗?那你先准备好,我去替你把潘明之和他哥哥都叫上来。”说完也不等沈柔嘉的回答,径直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