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杖前段的魔法阵在一瞬拓开,逼上突如其来的黑浪,严严实实地压住了墙的破口。它如一张网,兜住了挣扎着想要向外涌的黑色液体。
米莉莎继续向前伸出魔杖,魔法阵贴着墙慢慢往里推进。待魔法阵完全塞入墙,米莉莎立马冻结了阵,使它硬化后牢牢地卡在了另一侧。
即使如此仍有些液体从边缘漏出。不过正好,我用随身携带的滴管与锥形瓶取了一些样品,并在其中加入些许我的血液——进行医学检查。
……难以置信,这黑乎乎的一团竟然也是血液。就算是
也就是说,我听见的“滴水声”实际上是血液滴落的声音。
“呼,似乎有点棘手。”
“你不是已经完全把墙堵上了吗?”
“但是我们的目的是要消灭对方,使用魔法阵封印只是暂时的防御。”米莉莎这样说着,又在洞口加盖了一层魔法阵,使她的话显得很没说服力,“这是在做什么?”
她指的是我手中的锥形瓶。
“检测成分。初步检测出来是血液和墨汁的混合物,里面含有大量的麻痹物与毒素,然后……”我摊开双手,“我的血液被攻击失活了,无法进行进一步的检测。”
我甚至无法判断是被对方血液成分还是墨汁成分攻击了。
“你好菜噢,我滴一滴水进去试试。”
虽然披着神装散发着光辉的米莉莎说出这句话违和感爆棚,但这才是我熟悉的米莉莎。
“你的水有检测功能吗?”
“……好像没有。”
“那滴进去也没用啊。”
“谁说的!加水进去后,可以使对方的细胞发生破裂死亡,寄宿在细胞里的病毒会暂时失去活性,你就可以进一步检测了。对了,你没上过学,应该不知道这个常识吧?”
米莉莎滔滔不绝的同时,也不忘时刻注意魔法阵的动向。
我没上过学是没错,但是这个原理我还是知道的——况且这怎么都不会是常识吧。
“这个我是知道的啦!但是我刚刚说的明明是毒素,不是病毒!”
“毒素啊,我想想……”米莉莎歪着头,“加水进去,通过水的主动攻击让大分子水解,既能让毒素失去活性,也能让成分变得更容易分析,然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这样怎样?”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太精细的分析我做不到,这是专业人士做的事。”
我只不过是一介新手冒险家。
气氛陷入了僵持。由于米莉莎魔法阵的存在,对方无法攻击我们;我们只掌握了少量的敌方信息,也不敢贸然出击。
现在能确定的是,对方是不死族,墨汁是攻击手段之一。除此之外,对方的攻击习惯,弱点,以及能否用语言沟通,我们一概不知。
结束了与米莉莎并没有实质帮助的对话,我才注意到墙的另一侧出奇的安静,仿佛那是个空荡荡的房间,不存在任何事物。就连指引着我们走来的滴答声,在乌尔诺打开暗门之后便消失了。
乌尔诺站在魔法阵前,踮着脚往里头望。油黑的液体从接触魔法阵的那一刻便黏在了表面,涂满了魔法阵的每个角落,在走廊强光的照射下,就如同一面黑色镜子。
“你眼睛还可以透视的吗?”
我从上面只能见到我和乌尔诺清晰的镜像,见不到房间里任何东西;但我知道反过来的话,我们的行为从里面却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从对面的角度看,充其量只是块黑色透明的玻璃。
米莉莎的魔法阵不巧促成了敌明我暗的劣势,却又不能即刻取下来。
如果乌尔诺这对奇妙的眼睛能够透视——
“不能。”乌尔诺转过身,对我眨了眨眼,“我只是在观察黑色液体的‘本质’。”
“然后呢?”
“和你一样,只能知道是血液和墨汁的混合物。”她用五指敲了敲魔法阵,“魔法阵可太厚了,看不见里面……”
“小心!”
墙体从内部传出骤然破裂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我抓着乌尔诺的肩膀将她甩向远离墙的方向。接着,我侧身一跳。
——幸好墙够厚实,留给了我反应时间。
正这么庆幸着,迸发的瓷砖中间窜出一条腰粗的灰色巨棒,直奔我的胸口。那一刻,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唤动左手的血液,后背便被生硬的剧痛填满——我双脚离地,被撞飞到了墙上。
巨棒则是停在了半程——我这才看清是一条触手。它停止了突袭,上下剧烈地甩动着,像是在摆脱什么东西,接着扭动渐渐趋于缓慢。随着定格住触手的冰块从墙边蔓延上来,它挣扎着做了最后的抽搐,不可抗地彻底化作晶莹的冰雕。
冰块的出现使走廊内气温骤降,我开始觉得米莉莎时刻披着外套不无道理。
还以为要被穿心刺了。
圆钝的触手顶端被冰雕塑成了锥刺型,倘若米莉莎从顶端开始冻结触手,恐怕我真的会没命。
从触手粗壮的底部开始冻结,直接限制了它的直线进攻——米莉莎做出了最优判断。
“卡茨尔你没事吧!”
我从墙中剥离开,双手撑地跪在了地上。虽然身体完好无损,也没有哪根骨头折断,但接着,不妙的血腥感一路涌上喉咙,鲜红而粘稠的血液顺着我下颚滑落。
啪嗒。
是指引着我们三人来到这里的声音,这次是由我发出的。血液滴在眼前洁白的瓷砖上,强烈的对比感令人头晕目眩。
那存在于我脑中的旋律究竟是什么呢?
一旦注意力失散,旋律便附着于血滴声中呈现。
女孩的叫喊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不是米莉莎,如果是她的叫喊我一定能听清的。
我大口深呼吸,努力将自己扯回现实。同时,我的右手也被搭上了女孩柔软的肩膀。
“没事,应该没事的。”乌尔诺似乎撑不住我的体重,我只好自行站起,扑面而来的视野花斑几乎再次将我击倒。我低着头,保持着扶着乌尔诺的姿势,终于才缓过神来。
“叫声卡茨尔哥哥我就没事了。”我扬起还未拭去鲜血的嘴角,又补充道。
“……你可差一点就成死变态了。”乌尔诺叹了口气,十分干脆地撩开我的手,“看样子是没事。但是嘴角流血是受内伤了,真的没有事吗?”
“卡茨尔我来给你看看吧,神的治疗技能可是非常有效的!”
“不要不要,我自己能行的。”惊闻米莉莎的危险发言,我下意识小步后退,与迈着优雅步伐走来的小主人保持安全距离,“出血对我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是受了内伤血液也能帮助身体自我修复的,所以我真的没事的!小乌你看,我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
我向乌尔诺投去求救的眼神,恰好撞上疑惑不解的黄色眼睛,我慌忙将目光移向冰雕。
说这般话时和乌尔诺有眼神接触是个重大失误。她一定不理解我为什么拒绝靠谱的米莉莎的治疗,然后无意中启用特殊技能究此原因。
——适用于人类的魔法治疗,都能对恶魔造成伤害,更别说是神的治疗术了。一旦接受了米莉莎的好意,还不止暴露身份这么简单,最大可能是会魂飞魄散。
这便是我异常反应的“本质”缘由。乌尔诺没有表现出诧异,无论她是否看出些端倪,我都十分感谢她。
但是,这是什么?
透过冰块,仍可观察到仰天翘起的灰色触手的全貌。从第一眼来看,便能快速辨认出这是条章鱼触手——分为背与腹两部分,腹部与常见的章鱼无异,排列着拥挤且看上去富有弹性的吸盘群,这也是我做出判断的原因;至于触手背,着实令我惊讶、恐惧,如果我在单打独斗一定会落荒而逃。
触手的背部颜色较腹部更深一些,遍布花纹——但仔细看时,却发现那竟是一张张灰色的人脸!他们的眼珠都被挖去,只留下被怪物本体愈合而成的深坑。整个脸部已经完全贴在了触手表面,仿佛是触手生的疙瘩画皮。他们的表情不尽相同,又都无一例外痛苦地张着嘴,张得撕心裂肺,使人看了汗毛颤栗,透过深渊见到他们变为这副模样前的绝望。
我也惊恐地张着嘴,就像他们一样。
真正令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颤抖的是,这些人脸可能还残存意识——米莉莎嗅到了不死族的气息,而章鱼再怎么巨大都不可能是不死族,那么气息极大可能来源于被禁锢在怪物章鱼中的人脸。
不过也有可能是里面的不死族能够召唤出章鱼触须。
无论是哪种,都不好对付——章鱼的聪明是人们公认的。
这两难的选择怎么有种既视感。
“卡茨尔小心!”
在我有些开小差时,乌尔诺大喊。
另一条触手以同样的方式将墙突了一个洞,但我这次离墙较远,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左手血液翻涌而起,在我身边形成淡红色的球形外壳。
触手推着防护罩,强大的肌肉将把球体连同我蛮横地嵌入对墙。我没有受伤,但抵在面前的触手令我不敢取消护盾,也就意味着不能实施有效攻击。
“米莉莎,快把它冻住!”
“魔力还在恢复中,你先撑一会!”
……拜托,你现在可是女神诶,怎么这么逊的。
忽然,触手的侧面绽开金色流光,但它在剧烈抽搐之后,也没有松开对我的威胁。
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我能这么想,是因为我看到了地上鲜红的血液,令人在眩目中感到兴奋。
以后开战前一定好布置地雷。
血液像是老鼠那般鬼鬼祟祟地挪到触手正下方,向上凝结为长剑,毫不留情地从腹部刺入了触手体内。
相比起乌尔诺的子弹,我的血剑似乎更不奏效。触手只是懒散地弓一下背,象征性地表示受到攻击。
那么,接下来,血爆!
无声的爆炸来自于陷入触手中的血液,将它断成两截,失控的黑色液体从截面喷涌而出,在光洁的墙上横甩过一道墨迹。
面朝着触手截面的我自然也受到了高压水枪的洗礼,且来自本体的墨汁比残肢的更为壮阔。眼看着护盾就要被攻击失活,我便又在里层生成了新的护盾。
说起来,墨汁似乎对米莉莎的魔法阵无效。果然神是不死族先天的克星。
触手被斩断的部分剧烈扭动,让我联想到米莉莎讨厌的大舌头——不同的是,就算是这根触手再值钱,我也坚决不会把它放入背包!
我想这种猎奇的不死族的产物压根没人会收。
我从墙内蹦出,落地时一个踉跄——我以为是我落地姿势不对,但见乌尔诺扶着米莉莎,后者扶着墙,我随即意识到晃动来自于整条走廊。
持续而愈加猛烈的地动山摇之中,一条条灰色触手接踵破墙而出。随着墙体漏洞的增多,从漏洞中泻下的黑色瀑布将会在短时间内填满池子——池子由最两侧贴着地面的触手围成,同时这两条家伙也让我们无路可逃。
不仅如此,触手上的每一张人脸,都在向外吐着血与墨汁的混合物。
我加大出血量,给我们三人分别罩上了护盾,之后无计可施。
怎么办,怎么办!
我闭上了眼睛,并不是因为绝望——我开始去感受,如果是前世的那个“我”,这种紧要关头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