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江陵城中更是酷热难当,加上江陵地处云梦泽之北,湿热更盛,每日动都不动都会出一身的臭汗。
昨夜一场秋雨,好不容易才生出一丝凉意。
叫初吉将这几日堆积下来的文书全部堆积在在府衙中的花亭中去,顺便弄一大壶酸梅汁,特意加了冰。
上月公羊翔率苍龙军到达襄阳,李贽率虎威军南下驻守长沙,公羊紫英回魏兴郡继续组建玄虎军,水沅这才启程往江陵城。
襄阳太守崔钰已经年近六旬,那几日水沅对这荆襄之事多有请教,盛赞老人家学识渊博,水沅来江陵时,老太守竟然将太守大印交接给襄阳别驾温士聂,自己青衣纱襦,于一位老仆各骑着两匹黑驴一定要跟着水沅前行,说是要为魏兴郡王好好讲解这荆襄的风情事故,以便郡王参详。
崔家本是荆襄大族,水沅正好多有借助,加上老头脾气倔强,舔着脸上门,不好伤了老人家的热情,水沅只好任命温士聂为襄阳太守,卫将军,署理襄阳。
又上书请拜崔钰为关内侯,跟随自己参谋军政。
今日得闲,便请老人家为自己讲解荆襄故事。
自从给老太守给了一套青瓷茶具,崔钰便爱若珍宝,每日到郡王府时候总是会带着。
茶叶是不带的,每每从绸包中取出青瓷茶具,交给初吉,一定要叮咛:“泡明前茶。”然后吩咐九儿焚香,方才整理衣冠,等清茶端来,方才自斟自饮,也不理会端着酸梅汤,邋里邋遢的水沅,慢条斯理的讲解起来。
“这春秋时期,楚国崛起,江陵便是楚国国都,那时候叫做郢都,后来秦国白起攻楚,郢都被破,楚王不得已,迁都寿春,但荆襄兴盛,世代不衰。”
“东汉荆州下辖七郡:南阳、南郡、江夏、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后来从南阳和南郡中又分出襄阳、章陵两郡,合称荆襄九郡。”
稀溜溜喝了一口茶,招手叫初吉过来将茶水泡满,方才缕了一把花白胡子,继续说道:“三国赤壁之战,三分天下,而这荆襄之地,便也一分为三,曹操占据南阳、襄阳、章陵、南郡;刘备占领零陵、桂阳、武陵、长沙四郡;孙权则占领剩下的江夏郡。”
“之后周瑜夺得南郡、章陵,周瑜死后,孙权纳鲁肃之议,又将南郡、江夏借给刘备,两家结盟以拒曹魏。”
“刘备攻占巴蜀,孙权却借关羽北攻襄阳,水淹七军之际,遣吕蒙白衣渡江,致使关羽兵败麦城,占据荆襄。”
“自两晋以来,天下战乱纷争,这州郡也是一分再分,如今荆襄也已经不是九郡,而是一十九郡,下辖四十六县。数年来虽然战乱致使人口骤减,但也比其他地方要繁华许多,尚有四十七万户,近百万人口。”
“而物产富裕,因此郡王在襄阳要免赋税一年的时候我曾言不可,郡王可知这一年赋税相比蜀国一年赋税只多不少,荆襄之地方新归大蜀,方兴未艾,周国虽败,但事出有因。”
“一来郡王此战,虽毫无章法,却胜在南朝民心所向,致使于瑾、杨忠措手不及,所谓乱中取胜、歪打正着。二来周国新灭齐国,重兵皆在山东、淮阳,无暇南下,因此才给了郡王平复荆襄的时机。”
“但此战挫败周军,以宇文邕瑕疵必报的性子,怕是等齐地平静之后,便会派重兵南下,一血此仇。”
水沅频频点头称是,听崔钰讲完,忙整理衣着,下榻拱礼。
“但请崔公为孤分忧。”
崔钰笑道:“世间传言郡王惫懒浪荡,但老夫看来,倒是大智若愚呀。”
水沅嘿嘿一笑,“是小王前些年行为骄纵了一些。”
崔钰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双手捧给水沅。
“某有三策献于郡王。分为吏治、强兵、教民。”
“天子治国,治吏为先,盛衰之礼,虽曰天命,亦非人事哉!吏治无邪,则天下一心,吏治晦暗,则天下纷乱。自魏晋以来,仍延用两汉察举、辟署、征召之法,无非做了九品中正制为选官基础,佐以孝廉经试。乱世之中,建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尚有简拔布衣为将相之举,然天下官吏,九成出于士族,官宦勾结,为患一方多矣。”
“因此,惩魏晋之失,罢门资之制,征辟有才之士,无问士家、布衣,广收遗逸,德才为上,充实郡县,佐以察举,如此一来,吏治清明,方可保证百姓安居,赋税充盈,国家强盛,天下晏清。”
崔钰说到激动处,慷慨激昂,早已没有平日悠闲平稳的模样,整了整衣冠,端坐在踏上,水沅忙叫九儿去去了软垫来。
崔钰摆摆手,继续说道:“天下纷乱,群雄拥兵自重,若无强军,则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尔。然强兵之策,不在兵多将广,而在民心,此次郡王殿下取胜,便是成例。北人胜在强壮,而我胜于智谋,淝水之战,晋军八万,秦军八十万,以一击十,亦是成例。”
“所以说,强军之策,在于民心,国安民富,赋税丰足,若遇强敌,敢不一致对外?兵械充足,刀剑锋利,甲胄坚固,方可谓之强兵;将不畏死,号令统一,所向披靡方可谓之勇将。”
水沅颔首:“崔公高见。”
“文景之世,笃信黄老,轻徭薄赋,于民生息,皇室节俭,天下效之。然魏晋以来,士人竟以敛财为荣,王凯石崇金谷斗富,皇室参与,世人效仿,天下财富,聚于豪族,百姓悲苦,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白骨于野,致使群雄纷起,外族侵凌,故土沦丧,华夏凋零。”
讲到此处,崔钰不觉老泪纵痕,指着北方,捶胸顿足,怒发冲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