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魔
月光幽冷,月轮周围似有冷露一般,残叶站在亭中,已是初春,天气仍有些微寒,又是月圆,又是不眠之夜。
“残叶门主睡不着!”悠缓的声音传来,残叶一惊,居然没有发现他靠近,如果他偷袭,那自己恐怕……“这么说,是同道中人。”残叶释然一笑,“萧楼主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残叶门主盛情,萧某却之不恭了!”他竟然答应了,且一点犹豫都没有,残叶轻笑了一下。
残叶伸手替萧楚斟满一杯酒,纤细的手指,手背上的皮肤仿若透明,血丝流动清晰可辨,青筋纵横,残叶收回手给自己也斟上了一杯,湛清色的酒,碧蓝色的琉璃杯,月色下酒香远远飘送,萧楚从容的饮下了满杯的烈酒,残叶的酒杯摩挲在指尖,酒液波动,酒色越发深暗,半饷,残叶抬起头,叵测地望着萧楚,道:“萧楼主就不担心我下毒。”
萧楚淡笑,笑得雍容大雅,流光溢彩。“不担心!”
“萧楼主不担心我下无色无味的毒吗?”他知道萧楚不可能对毒术一无所知的,可是要说完全能够察觉残叶所下之毒,江湖怕还没有人有这本事。
“我相信残叶门主的为人。”萧楚道。他从小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他断定以残叶的自负,不会暗箭伤人。
“你相信我的为人。”残叶把萧楚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相信他的为人,邪冥毒魔的为人!
“你的相信是错误的!”残叶眼中光华一闪而逝,相信?会相信他残叶的人,江湖上怕是找不出几个,可是为什么他说相信他时,他竟莫名的有些感动。
“那这杯酒下了毒。”萧楚面不改色,平静地问,那种天塌不动,雷打不惊镇定,让人不敬佩都难,他就不清楚他残叶有心下毒就绝不会让中毒者有活路吗?
“没有!”说罢,残叶一仰头,喝下了自己手中的毒酒,他给萧楚的酒是没毒的,他自己的却有剧毒。
“那我就没有错。”萧楚浅笑。
“有没有毒,萧楼主都不会错的。”残叶话中有话,眼神肃然,他萧楚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他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你根本就没有喝那杯酒。”
萧楚含笑不语,“你察觉了。”
“没有,如果你不是萧楚,我会以为你喝下了,可是你是,那你就不会喝,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喝,而我们是同样的人!”残叶幽幽的道,的确,他们是同样的人,同样不会相信别人……
“你不生气!”萧楚淡淡地问。
“我没有必要生自己的气。”换作是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那他有什么理由责怪萧楚,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萧楚走得到今天,早已看惯世态炎凉,又哪来的信任。
萧楚望着空了的琉璃盏,他本不应该喝的,而且他绝对可以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他喝了,不明所以,只是望着那轮满月,他突然想大醉一场……只是残叶不知道!
“残叶门主有心事!”萧楚问道。
“我娘是在月圆的时候走的。”残叶痴迷的望着那轮圆月,月旁星火摇曳着惨淡的光华,月轮里似乎映出了母亲隔岸浅笑的身影,倾国倾城。
“那令尊呢?”萧楚问,对于残叶,几乎是穷尽一切的查询都是枉然,关于他的过去,一如他被眼罩蒙住的眼,深不见底无路可寻。
“死了。”这一句答得无关痛痒,冷漠异常,和刚才深情的表情鲜明的对比。
“残叶门主的身世真令人同情。”萧楚应道,同情他,他难道不应该同情一下他自己。
“同情?”残叶冷笑起来,阴邪狂傲尽显无疑,一股弥天的杀气满溢而出,“很多同情我的人都死了。”哈!哈!哈!似乎是在开玩笑,不过话中隐隐透着的是“也许,你萧楚也应该去死!”
萧楚依旧淡然异常,那四溢的杀气一遇萧楚,便如溪流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残叶不甘地收敛了杀气,他不是萧楚的对手,刚才的交锋谁强谁弱已有了分晓。
不知为何萧楚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寒潭边独自哭泣的弟弟,银色的月光披了他一身,潭水清冽,月光平铺千里,光影跳动如萤,他抱紧他,“不是萧逸的错。”穿越十年的风霜雨雪,声犹在耳,不是萧逸的错,纵然全世界都认为他错了,他也不会,那是他的弟弟。他萧楚唯一的弟弟。
七年前,十四岁的萧楚疯了似的冲进祭堂,雪白的长袍,冷峻的脸,“你为什么要杀他!”他问,声嘶力竭,父亲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他会毁了风雨楼。”
“他是你的儿子啊!”萧楚绝望而愤怒的道,血浓于水,可是为了风雨楼父亲一切都能舍弃,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谁说虎毒不食子,“爹,如果克风雨楼的是我,你会不会杀了我!”他凄厉地问,双眼燃着火,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会!”他还记得父亲冷硬决绝的语气,“会。”如果换作克风雨楼的人是他萧楚,父亲要杀的人就是他萧楚。
他不顾一切的持剑向父亲冲去,强韧的剑锋呼啸而过,锐不可当,他踏步如星,清啸划破空寂的灵堂,一瞬间将武功发挥到了毕生武学的巅峰!
他还记得他的剑刺入父亲体内,他本没有机会成功的,他本希望父亲杀了他,他不想在那个冷情的家里再活下去,可是他却得手了,“楚儿,我累了。”是的,父亲累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父亲解脱般的倒下,他看到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已不再年轻,“我对不起你弟弟,可是为了风雨楼,我只能大义灭亲!”父亲说,那双圣明的眼第一次浑浊,原来父亲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只是他不能有,父亲累了,所以他选择撒手,“风雨楼就交给你了,答应爹,好好发展它好吗?”到死父亲念念不忘的仍是风雨楼!
他吓到了,是他杀了他的父亲,虽然他是无心的,他答应了,十五岁的他答应了,所以多年来,绝情绝性,才有了今天风雨楼的如日中天,可是有谁知道他也累了,可他却找不到一个能杀了自己,再让他托付重任的人。
“陌姑娘。”云落生硬的打了声招呼,他是越来越不明白残叶了,可是残叶下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
“云护法。”陌衿华应付似的回了一声,“有事吗?”
云落无奈地摇了摇脑袋,走到陌衿华跟前,递上一张药方,“这是我们楼主给陌姑娘开的药方。”他真是不知道残叶打的什么主意,陌衿华医术远下于陌南,陌家如今已答应不插手毒王门的事,残叶何苦这样纠缠不清,给陌衿华送药方,他究竟是真的关心人家,还是有意讽刺啊!
“残叶门主真是有心。”拜芷汐似笑非笑地道。
陌衿华一脸的哭笑不得,残叶——邪冥毒魔,不愧一个邪字!可是他有必要这样戏弄自己吗?陌衿华冷着脸接过云落的药方,苦笑了一下,随即撕的粉碎,手一张,一阵狂风不急不缓的吹过,雪白的纸屑随风飘散,残叶从廊道穿出,与那随风而散的纸屑相撞,黑色的风衣将那飞舞的纸屑映的越加苍白。发丝扬起,黑衣映在风里,目光幽深如海,几丈距离,两人四目相对,陌衿华忧愤地望着残叶,她从来不是如此尖锐的女子,可是她再好的耐力,也被残叶磨光了。望着那双忧愤的眼,残叶没有来由的心口一阵酸痛,她身体不好,她给他号脉的时候他发现了,是他害死了她的父亲!他要补偿,而他的补偿让她撕碎了!
拜芷汐目不转睛地盯着残叶,残叶垂下了眼帘,拜芷汐一愣,在与陌衿华对视时,居然是残叶先避开目光!
“残叶门主,拜姑娘,陌姑娘,家父有情。”凌若非走了过来,风里洁白的纸屑落满了一地,残叶转身而去,遮住了眼里的落魄。
大殿内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残叶微微环视了一下四周,萧楚坐在西边首位,东边对面的那张坐还空着,少林方丈空文就坐在萧楚下位,而东边第二位则是卧龙帮的帮主石轩,残叶径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走过石轩身边时,一声冷哼虽然不大,却足以让殿中所有的人听清楚,云落眉头一皱,见残叶袖口一动,便若无其事的跟着残叶走了过去,残叶刚刚坐定,石轩便倒地痉挛抽搐起来,时间计算的丝毫不差,残叶抬头就见到萧楚欣赏的眼神,如果换作是萧楚,他就不会如此轻易的得手。
云落困惑的望着萧楚,那张脸美绝尘寰,可是,只是这样是不足以让他惊讶的,他似乎见过这一张脸,或者见过一张很相似的脸,却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石帮主怎么了。”华山掌门风若水问道,两侧的人窃窃私语,谁都明白十之八九是残叶下的手,可是谁又能拿出证据。陌衿华、拜芷汐跟了进来。
“陌姑娘,石帮主身体不适,可否请陌姑娘施以援手。”空文道。
陌衿华苦笑了一下,这个少林方丈倒是什么时候都慈悲为怀啊!不过,他何必每次都把自己拖下水,“残叶门主下的毒,陌衿华才疏学浅解不了。”
她居然如此直接说出来了,残叶下的毒,不带一点怀疑,十成十的肯定,众人纷纷把目光落在残叶身上,残叶一派泰然地坐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陌姑娘话不能乱说。”有人提醒道。
“残叶门主,是你下的毒吗?”陌衿华直白地问道,没有质疑,似乎是正在闲话家常。
“你说呢?”残叶反问道。如此一问,倒是让殿中原本十分肯定的人迷糊起来。
“是!”陌衿华笃定地道。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没有一丝的歉意和真相戳破的困窘,残叶完全不理会其他人欲愤不得的表情。
“还请残叶门主手下留情。”陌衿华咬牙切齿地道。
残叶耸了耸肩,“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你以为他还可以有命。”一贯的阴柔的声音,明明肃杀逼人,却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好听。
卧龙帮的其他人把石轩抬了出去,凌天款款而至,东方领袖沉稳持重的风度让人惊叹,“有劳各位远道而来,参加凌霄阁的大会,凌某不盛感激。”
“凌阁主言重了。”殿中众人纷纷回敬,陌衿华一抬头,就看见残叶面无表情的坐着,礼数这东西对于残叶来说,根本就是废话吧!奇怪的是,他似乎一开始就在看自己,那眼神竟似曾相识……
“这次召开武林大会,凌某有一件关乎武林存亡的事告诉各位。”凌天凝重地道。
殿内静了下来。
“不知凌阁主指的是?”空文问道。
“惊魂既出,夺魄将现,夺魄本是乱葬岗下的紫色晶石所铸,沾染了太多的怨气,故而会使持有它的主人心性大变,最终变得嗜杀成性!”凌天顿了一来,转头看萧楚,“三百年前,惊魂、夺魄的主人是冷铭和千灭,最终夺魄的主人千灭因为控制不了心魔,而被冷铭所杀。”萧楚目光转动,凌天是什么意思,要他去杀夺魄的主人吗?
“凌阁主,夺魄已经消失了三百年,怎么会突然出现,阁主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残叶不以为然地问,态度极端的傲慢。
“据天象显示,夺魄出世是天命所归,而且惊魂和夺魄同时铸出,也必将同时重现人间。”凌天肯定地道。
“天象?相术吗?我向来不信这一套。”残叶不客气地道。他没有说具体,他不止不信相术,而且向来他对相术师都是见一个杀一个,他讨厌相术师,极度的讨厌,那些算不准的相术师只会招摇撞骗,而算得准的只不过提前将悲剧告诉当事人,以无法改变天意,来成就他们神算的名声。
“残叶门主很讨厌相术吗?”凌天问道。
“怎么会,我一向很尊敬相术师的。”残叶冷笑着说,“就像七年前在攻打丹书阁的时候,我在丹书阁的时候在密室里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实在不得了,他叫神算子,他被关了整整二十四年。
萧楚吃惊地盯着残叶,怎么可能!弟弟若活着才二十二岁,可是明明是他出生那年神算子给他定的“克父、克母、克兄”的判词啊!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残叶门主可确定那人是真的神算子。”
“萧楼主不是在为难我吗?他被关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他是真是假。”残叶半开玩笑地道。
云落蹙眉望着残叶,他为什么要装的这么满不在意,他还记得,他近乎崩溃地拎着那个神算子的衣领,质问道:“你被关了整整二十四年,那你凭什么左右我的人生。”他还记得他那时的笑,绝灭而凄楚,疯狂而悲哀,如魔灵的笑声。
“阁主,天象有显示夺魄的主人是谁吗?”拜芷汐问道,那双冷静的眼里满是期待的亮色。
凌天意味深长地看来萧楚一眼,“是萧逸。”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我弟弟。”萧楚那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终于露出惊诧的表情,陌衿华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夺魄的主人居然是他吗?如果真是他,是否真应了那句天煞孤星的判词。
而拜芷汐则是一脸的了然,是他,一定是他,她不会错的,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可是师兄已经死了!”陌衿华垂下眼帘,内疚地道。
残叶眉一皱,“这么说三百年后夺魄的主人不是人,而是鬼!那我们要不要把尸首找出来挫骨扬灰啊。”残叶嘲讽道。
“陌姑娘,我听说当年萧逸摔下悬崖,并没有找到尸首是不是?”凌天步步紧逼,残叶十指相扣,托住下巴,他居然调查的这么清楚。
“也许摔落悬崖可以侥幸不死,但他不可能活下来的,他中了月魂,无药可解的!”陌衿华道,一滴泪划过脸庞,她是无心的,可却是她害了他。即使他会毁了天下,她也下不了狠心杀他的,可她偏偏做了。
她哭了,愧疚吗?他还记得那晚,“萧楚,你恨我吧,是我杀了你弟弟。”她说,是她杀了萧逸,因为萧逸克了萧楚!望着那泪水残叶心口一痛,为什么不恨她!
“残叶门主,中了月魂真的没有机会活下来吗?”凌天转头问残叶。
“并不是!”残叶道,他注意到了众人眼中各种各样的神色,或惊、或喜、或悲,陌衿华倏的抬起睫毛,惊异地望着他,拜芷汐似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萧逸死了!”残叶接下去道。他见到陌衿华、拜芷汐的目光同时暗淡!
“为什么?”凌天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