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姬媚人早起梳妆。紫烟替她收拾着常服发髻,时不时疑惑的瞟她一眼。姬媚人从镜中看到她探寻的目光,疑道:“紫烟,你怎么了?作甚老瞧我?”
“啊……”紫烟一抖,慌慌张张道:“没啊……”
姬媚人从镜中瞧她神色,见她躲躲闪闪,满腹心事的样子,问道:“有心事?”粉紫衣衫躲开主子目光:“没……只是今日瞧着,您格外美一些!所以多看几眼罢了……”
“是吗?”姬媚人嘴角一勾,认真看了眼镜中美人:“似乎比昨日瞧着圆润一些。”玉手抚上粉颊,笑道:“一夜好眠,自然美一些!”
紫烟瞧着她一脸自得喜气,笑笑“宫主,自您昏迷醒来,奴婢瞧着您越发有生气了!”
姬媚人满意道:“我也觉着是呢。睡着挺踏实,再不似从前那般迷糊冥想了。”
昨夜,美人酒醉。阎君见了她迷迷糊糊的醉颜,忍不住做了一回偷香窃玉的采花贼。天未亮,怀中美人扑闪着双睫欲醒。黑衣一闪,溜的无影无踪。
紫烟迟迟不去敲门,生怕坏了阎君美梦。可惜瞧这光景,主子似乎一无所知。
细心替她系好束发方巾,扣好常服搭扣。瞧了瞧眼前美人,紫烟轻声道:“宫主,好了。”
姬媚人摸过桌上折扇,随口问:“昨夜,他们几时走的?”紫烟眼珠一转:“昨夜子时,灼月小姐和苍雪小姐就告辞了。”
姬媚人略一颔首,起身朝前走去:“阎君几时走的,我记着他好像来过。”
“子时跟陈聚名一块儿走的。”紫烟跟在后天,想也不想,恭敬出声。主仆二人出了姬府大门,王胜套好马车候在门房。
三人一路无话,行到锦州学院。王胜正待解开缰绳,任马儿去路边吃草。姬媚人回身吩咐道:“你先回吧,今日下学何大人府上有人接我。”
王胜点头应下,驾车回府。
课室十分热闹,黄华立在讲学书案边,正绘声绘色向身前一团学子讲演。伸着两手,张牙舞爪,好似顺江楼的说书先生。
“那女子如此美貌,可不是活生生糟践了吗?”一个吊眼书生忍不住埋怨出声。
“可不是吗?依我说,那马旺财真是该死!”另一个圆脸胖子应和道。
黄华年岁只有15,团在中间,身影遮蔽,没注意进来的姬媚人。听了他二人抱不平的声音,斥道:“书上说什么来着?萧墙起火,怎赖他人!”
“进了狼窝……也不知是死是活了!”沈公子有些遗憾。
黄华不依,恼道:“有甚遗憾?他们聂家恶事做多,积下孽障了呗。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姬媚人本无心听他们言论,只是“聂家”二字清晰传来,教她停下脚步。转头冲团中黄华唤:“黄公子!”
黄华从人墙后探出个脑袋,见姬媚人立在门边喊她,笑嘻嘻道:“姬公子!”
“你方才说聂家什么?”姬媚人疑惑。
黄华见她感兴趣,得意道:“聂举人昨日托李叔叔寻他丢的新娘子了。”姬媚人点头道:“是吗?”转身走向书桌去了。
黄华见她问了一句,不再追问,忍不住道:“李叔叔今天一早按他家堂弟说的线路,寻去青崖寨了。过几日就能知道,新娘子是死是活了。”
姬媚人点点头:“嗯”
钟鸣响第二遍,学子各自散去,黄华不甘的晃回了座位。得意的瞧了一眼,聂天空空的座位。
“昨夜之酒,难喝!”黑衣身影坐在高高的殿上,冷冷出声。
陈聚名抚了抚额头冷汗,放松了戒备。撩袍拜倒:“多谢阎君赏赐!”
额头挨着交握的双手,心中却在腹诽:有女儿红就不错了,我等鬼魅,能拿出什么好酒来?可惜,现下得了赏赐。面上恭顺又谄媚,倒看不出他心中思絮了。
端坐案后的高大男子,见他拜倒谢恩,星目一低:“记下:若再喝,定唤本王!”
陈聚名恭声应下,站起身来。原来,也是酒友?
昨夜陈聚名与二位鬼仙溜出姬府,并未尽兴。三人一议,又去灼月的小庙畅饮。喝到天亮,三个鬼友歪歪斜斜醉倒睡去。
陈聚名鼾声如雷,正自好眠。光影一闪,突然跌在冰凉的金砖上。浑身一激灵,惊醒过来。黑沉沉的宫殿高阶上,冷冷坐着一袭高大黑影。熟悉的寒光射来,慌慌张张整衣束发的醉鬼冷汗一冒,始知身在何方。
阎君手持碧火杖,轻声一唤,便能将鬼魂摄来。昨夜那花瓣一般娇嫩的细滑犹在心间,见了陈聚名目色一闪。赏下十坛好酒,许了一个条件。
陈聚名立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看出老大今日心情不错,只是不知因由。既说喝酒喊上他一块儿,只当他是爱酒之人。
得了一支不知名的熏香,又被撵出了地府。来时将他瞬息摄来,走时怎么也不送送呀。当真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了。
暗暗摇头,这一来一去的又得多少天呀?
……姬媚人下学,何知州府上管家驾着马车守候。见了姬媚人,眼睛笑的只剩一条缝。紫烟知道何知州打的甚注意,狠狠瞪了管家一眼。
那日的花厅,佳肴满置。侍女添杯换盏,只是主角换成了姬公子。
何知州穿着尚未换去的官服,威严带笑。“姬遥啊,来来来,吃菜吃菜!”姬媚人含笑答应,只拣桌上美酒。
面前俊秀的公子回了一趟江南老家,似乎瘦了些。何知州看着她,越发觉得满意,和蔼道:“姬遥啊,你觉得怎么样?”
姬媚人含笑不答,何知州只当她年轻羞涩。哈哈道:“你双亲早逝,无人做主婚事。我家月蓉与你年纪相仿,倒是般配。他日你娶了月蓉,便是老夫的亲儿子。咱们何家不会轻待你的!”
紫烟立在主子身后,直翻白眼。姬媚人含笑装糊涂,现下何知州言明了,她可不好不答话了。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多谢大人抬爱!只……”
只字尚未出口,帘后怒气匆匆跑出一位绿衣少女来。嗓音清亮带怒:“爹!我又不是那圈里牲口,你怎能胡乱做主!”
少女涨红着脸,怒蹬何知州。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果然与黄华所说,被聂天退亲受了打击。
何知州面色一沉:“胡闹,跑出来作甚么?赶紧进去!”
“我偏不!”绿衣少女执拗起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容你胡搅蛮缠?”何知州不让步,当着姬媚人,多少顾及何家颜面。
“我不要嫁给姬公子!我谁也不嫁……”少女见老爹不买账,眼圈一红,眼泪滚落下来。
“你……”爱女一哭,这不惑之年的男人心一软,舍不得再斥责她。
何月蓉容貌俏丽,并非嫁不出去的夜叉悍妇。可惜,聂天悔亲一事,伤了何家颜面。这迂腐的文官,一心想着速速寻个好人家的男儿,嫁了女儿。教外人看看,他们何家的千金,也是那惹人垂涎的贤淑良女!
聂天看不上,他是瞎了眼!
这锦州门第相当的公子,却是不多。配不上的人家,哪敢上门提亲?算来算去,只有三人--聂天、姬遥、黄华。
聂天举人身份,有个员外爹。文采风流,相貌俊俏,倒是可选之人。姬遥文才不明,相貌俊秀。虽无高堂,贵在资财丰厚。性子沉稳,正是他心中人选!黄华同月蓉亲近,可惜年岁小了不说,游手好闲,心智未开,剔除了。
爱女心切,让她自己做主挑选。何月蓉心意已定,选了文才风流的聂举人。
只是选了人,也并未定下亲,只待聂天安心科考。
若非李捕头回来说连云子卜言聂天要高中,何知州也不会鬼迷心窍立刻定亲,何月蓉也不会遭遇这糊里糊涂的悔亲了。
这第二次选婿,何知州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做主。
回头看向姬媚人,收了脸色,笑道:“你别听她的,女儿家头一回,正是如此的。”姬媚人心上一笑,当年母后替她选君将军时,她可没有如此愤怒大哭过。
略一思踌,姬媚人顺阶下坡,拱手道:“何小姐无心在下,在下怎敢强求。”何知州笑道:“非也非也!”转头冲何月蓉冷声道:“还不进去!”
何月蓉咬着双唇,不挪步子。姬媚人暗叹一声,无奈道:“大人,学生有一事相言!”何知州捋了捋胡须,沉静到:“请讲。”
姬媚人看他一眼,不开口。何知州四下一梭巡,朗声道:“退下!”厅中伺候的侍女垂首退出。
姬媚人放开压抑的嗓音,轻声道:“在下欺瞒了大人,学生本是女儿身!”
刻意压沉的嗓音回复清甜,玉手松开发上方巾。青丝变幻,倾泻垂下。
何知州听她声音已觉不妥,再看她人,姬公子已经变成了俏生生一位二八妙人。
“你……”何知州二目圆睁,气结于心。这是作了甚孽呀?看上一个,不是一个!
“你是女子?”何月蓉开口询问,掩不住心中喜悦。
“正是!”姬媚人答,媚眼却望着何知州。欺瞒官府,混入学堂,按律当笞。
若有聂天举人身份,倒可免了刑责。只是她连学院的童生名分都是欧阳宏做的假,无端端挨一顿,怎好?
紫烟盯着主子,暗道莽撞。就是鞭子抽在身上不疼,那也要损了名节不是?谁料到她竟会一时兴起,暴了身份。焦虑虑地站在桌边,忐忑至极。
何知州气得不行,胡须翘起。双目怒视,正待揪个缘由,借机发发威。门外一声长音:“圣旨到!”
众人一惊,齐刷刷回头。一个手执拂尘,眉毛雪白的老太监,笑眯眯立在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