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妮娅。”
芽衣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节，因为不断地在门上敲击，那一小片区域已经有点微微发红。然而房间的门依旧紧闭，丝毫没有要向芽衣打开的迹象。
“布洛妮娅，我是芽衣，能把门打开下吗？”芽衣又试探性地轻轻叩了叩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有什么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不要自己。。。”
她想了想，把最后半句话憋了回去，接着把手抽了回去。离开了宿舍门口。
“怎么样了？”
德丽莎看着芽衣回来，把身子从沙发里弹起来。
芽衣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坐在德丽莎的旁边。
客厅墙上挂钟的时针指着“4”的位置，赵敏娜她们在行动结束后检查了一遍潜水艇，就回到宿舍睡觉了。舰长也在设置好自动导航之后回去休息。只剩下参加行动的这些人——她们看起来没有丝毫倦意。琪亚娜，芽衣，德丽莎都围在茶几旁，眉头紧锁。
布洛妮娅回到战舰上，没有换回原来的衣服就把自己关进了宿舍。任凭所有人怎么敲都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先是德丽莎，之后是芽衣，两人站在门外轮流“劝降”二十分钟，不过里头却没有一点动静——德丽莎尝试着从门缝里去观察，布洛妮娅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丝毫要睡着的迹象。
德丽莎干脆全部说了，从自己遇到布洛妮娅开始，她把事情全部告诉了芽衣和琪亚娜。虽然有些混乱，不过她们大致是听懂了怎么回事。接着提议每人轮流去敲门，直到布洛妮娅开门为止。
“负罪感”和“愧疚”往往是会直接击垮一个人的，即使他表面上看起来如何坚不可摧。即使没有，那么这种感觉也会如同跗骨之蛆般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折磨着这个人。德丽莎也明白，如果布洛妮娅一直这样下去，那么她的人生或许就会毁掉。塞西莉亚死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了分辨是非和承受苦痛的能力，她？布洛妮娅只是个小孩子，她承受了原本她不该去承受的东西。
出人意料，经常耍小脾气的琪亚娜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的嘴有些笨，而且始终放不下架子和布洛妮娅讲话，不过很诚恳。车轮战就这么一直持续到四点钟，德丽莎再去透过门缝看的时候，布洛妮娅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床上，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
“啊～”
琪亚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着血丝。不过她又很快摆正姿势，重新坐好。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些强撑着的架势了。
“琪亚娜，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德丽莎看着她的眼皮不断打架而她又强忍睡意的样子。把靠垫往琪亚娜的身后拍了拍，同时也扔给芽衣一个靠垫。“你也是，芽衣，困了就睡觉吧，布洛妮娅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不困，大姨妈。”琪亚娜站起来跳了跳，强忍睡意装成元气满满的样子。“布洛妮娅那个小鬼，平时是有点讨厌。。。不过我也想看看，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琪亚娜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向着厨房走去，“我去泡一杯咖啡，还有人要喝吗？”
“麻烦也帮我泡一杯吧，琪亚娜。”芽衣拿起另一个杯子递给琪亚娜。“我也希望能帮助到布洛妮娅什么。”
“再给布洛妮娅点时间吧，”德丽莎点点头，“其实很多道理我们都懂，可到了有些时候，总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
“那个女孩，对布洛妮娅很重要吧？”
“嗯。。。”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了，失去了热气的加持，咖啡变得难喝了起来。事实上，从咖啡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就没有被喝过几口。
为了抑制住源源不断袭来的睡意，也顾不上难喝的味道，琪亚娜一口喝干了已经冰冷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回荡，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时针指着“6”的位置，她们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词汇——而门没有为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打开。
“回到圣芙蕾雅学园，我会安排心理医生给布洛妮娅做心理辅导。”德丽莎看起来还抱些希望地安慰着有些沮丧的两人。事实上德丽莎清楚，如果一个人的心理障碍真的到了会让她不论何时都沉默不语的时候，那么心理辅导也不会有用——她完全被这件事支配了内心，以至于你根本无法获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上一次德丽莎见到这种情形的人早已经退役，在康复中心像那些老兵一样靠着护工生活。
“我去和布洛妮娅说说吧。”
德丽莎抬起头来，看见的是红毛青年沉重的黑眼圈。
“你偷听我们说话？”德丽莎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带着质问的生气了的样子。
“我一直没睡。”舰长习惯性地耸耸肩，“概率云。”
“什么？”
“概率云，你说的那个女孩，海底地震，凭空的出现和消失。。。除了概率云，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能说明白些吗？至少能用我们可以听懂的话来说。”
“学园长，你遇见的那个女孩，她被量子化了，简单来说就是并不存在于我们目前的空间，而她想要维持在我们空间里的存在，也只能在她被量子化的地方实现。而且会受到时间的影响。这就是那个实验室研究的东西，所以实验室才被荒废了。”舰长挠了挠自己的一头乱毛，“这些东西细细讲清楚需要时间，现在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布洛妮娅许久没有听见敲门声了，她掏出床底的那个收纳箱，除了盖子上落了些灰尘，里面的东西都保存得很好。
放在角落的那个小玻璃瓶很隐蔽，架在一堆书本中间，她凭借着感觉抓住了玻璃瓶，把它掏了出来。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也一并被布洛妮娅抓在手里。
木匣子打开，蓝色的花朵状头饰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布洛妮娅把它放在手里看了许久，接着又放了回去，扣上了匣子的锁扣。
接着她端详着那个玻璃瓶，这是自己偷偷带进来的东西。瓶子大约装了250毫升的透明液体，半瓶可乐的量，瓶盖上印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她打开瓶盖放到嘴边，辛辣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通到胃里。不过她还能接受，伏特加中带着些甜丝丝的味道，她又猛地向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次辛辣的感觉一直冲向头顶，就像是脑袋要被撕裂。酒精带来的影响也很快地显现，她盖上瓶盖，朦胧地倒在床上。
布洛妮娅以前常听那些军人说“一醉解千愁”，可现在真正的喝到了酒，她只能感觉到眩晕。就像在肚中的酒和心中的事隔着一层，不论自己怎么喝，酒都没法渗透到心上去。她从酒醉中醒来，希儿仍旧不会回到她身边。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将原本快要倒下的布洛妮娅从酒精的怀抱里拉了回来，不过这次的敲门声颇有节奏感，像是在演奏什么乐曲。
她等待了不知道多久，敲门的人依旧没有离开，不过那种带着快速节奏感的敲门声依旧没有消失。就好像对方是在故意搞恶作剧似的和她拖延时间，抱着这种我不睡，你也别想睡的心态。
布洛妮娅完全没有想睡觉的意思，但是酒精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门外的敲击声仍然没有停歇，很明显，门外的人并不是琪亚娜、芽衣、德丽莎中的任何一个。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搀扶着墙壁缓缓地朝着门的方向移动，再晚一点，布洛妮娅感觉自己就会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她得清醒过来。。。而门外的人，自己不知道是。。。
她把手指按在门闩上，轻轻地朝着逆时针的方向拨动，接着扭开门。红发青年在门外贼兮兮地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柴犬般的微笑。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味，舰长有些诧异地盯着自己面前这个不到一米五的小女孩。“你喝酒了，布洛妮娅？”
“与舰长无关，不过感谢舰长对布洛妮娅的关心。”布洛妮娅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不过口气很冲。她的手将宿舍门向自己的方向拉。被舰长伸手挡住。
“布洛妮娅要休息了，舰长有什么事，回到圣芙蕾雅学园再来找布洛妮娅吧。”
“你应该不想让学园长知道这件事吧，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谈谈，就像是好朋友之间一样交流谈心。嗯？”
“布洛妮娅可以认为这是在威胁，舰长的格斗能力，应该不如布洛妮娅。”
“这才是威胁，布洛妮娅。”他把脚伸进门轴里卡住，布洛妮娅关门的动作被中止，不过她仍然在死命地把门向着自己的方向拉，夹住舰长卡在门轴里的那只脚。不过舰长却始终没有露出分毫痛苦的样子，他仍然贼兮兮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看来姐姐大人很喜欢希儿呢。。。”
音频文件播放，不过带着些沙哑的无线电噪声，布洛妮娅打了个战栗，酒全部变成了冷汗吸附在她的后背上。
是什么时候？她呆呆地矗立在原地，听着那段录音播完，这是通讯频道里的录音，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碰到了通讯频道的开关。。。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天吗？布洛妮娅。”舰长把手机面向着她，当着她的面删掉了那段录音。“我觉得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布洛妮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从门把手上挪开，她低着脑袋走进房间，坐到自己的床上。舰长则一屁股坐在电脑椅上。
“酒好喝吗？”他拿起桌上的玻璃瓶看了看，把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不好喝，很辣。”
“喝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既然觉得不好喝，还会去喝酒，那就是事出有因。喝酒无非两点，心情好，想要记住什么事情；心情不好，想要忘掉什么事情。”他把玩着那个装着酒的玻璃瓶，心不在焉地看着布洛妮娅，“你是属于后者。”
“舰长说的没错，布洛妮娅。。。的确想要忘掉一些东西。”
“显而易见，”他从电脑椅上起身，走到布洛妮娅的旁边坐下。“我见过很多的酒不离手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因为生活中那些不如意的事情，让这些人觉得丧失掉了继续生活下去，改变现状的力量。而他们又不愿意面对现实，只好通过酒精来让自己暂时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可是当酒醒了，你还是得去面对现实。。。就这么周而复始，最后把原本还不算太糟糕的生活弄得更糟。”舰长轻轻拍着布洛妮娅的肩膀，“我绝对不是想对你说教，我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酒要浅尝辄止。”他正色道。
“布洛妮娅判断，舰长没有在撒谎。”
“你不会认为我是在编故事吧？不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我说的话，你应该一下就能看出真假。”他向前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我一般不和人说心里话，这次好不容易开了口，就让我一次性说完吧。至少，比起被爱，我觉得你更需要被理解。”
布洛妮娅默默点点头。
“我能明白布洛妮娅的感受，当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从生命中消失掉，就好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地切除了一样。你会想起之前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接着睹物思人，不过有一天想要有什么事再想起这个人，才会忽然发现他不在了。。。”
“舰长也。。。”
“是的，”他叹了口气，“有很多东西可能是我实在不愿意回想起，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不过结局我还记得，她们都死了。”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布洛妮娅，我只是想让你可以好受点，为了告诉你不管在什么时候，世界上总有人比你的处境更惨。我曾经也习惯自怨自艾，天天用酒精麻痹自己，不过后来想了想，我起码捡回来一条命。”
“舰长想知道，布洛妮娅为什么不会笑吗？”
“不想。”他很果断地回答。
“是为了去找希儿，布洛妮娅也参加了那个实验，不过实验被中止了，布洛妮娅的大脑受到了损伤。”她又用了点力气，把自己腿部的外骨骼拆卸了下来，女孩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着黑色的崩坏能侵蚀疤痕。“还有这里，布洛妮娅现在只能依靠外骨骼行走。”
“布洛妮娅知道，她是希望你留在这里的，她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能代替她去看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
“可。。。布洛妮娅不希望希儿一直这么孤单下去，希儿需要布洛妮娅。。。”
“自杀我也曾经考虑过——找一把手枪，对准脑袋或者塞进嘴里，扣动扳机，就什么都结束了。可是如果她们有灵魂的话，她们一定也不想看到我消极堕落地紧随其后。。。自杀是对生命的亵渎，也是对死者的。死去的人无法复活，但是那个女孩的状况，不能理解为死亡。”
“舰长是说。。。”布洛妮娅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舰长可以有让希儿回来的方法吗？”
“我不能保证她的确会回来，不过，她不会消失或者死亡。你知道‘量子力学’吗？”
“了解过一些，只是还不太明白。。。”
“足够了，那个女孩叫。。。”
“希儿。”
“好，希儿只是成为了概率云的形态，这并不能在物理层面上宣告她的死亡。因为她还存在相应的意识形态，也就是说，她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然而其他的人，没有看见她的人却不知道，只有你还相信她依旧存在。”
“所以，”舰长顿了顿接着说，“只要你一直相信希儿的存在，就是作为这个存在的观测者，那么她就不会消失，物体在没有观测者的情况下就会变成波和量子的混乱态。但是有观测者，物质就会坍缩而维持存在。”
“那，舰长相信希儿存在吗？”
“相信。”他明白了布洛妮娅在想些什么，“我会帮布洛妮娅相信她的存在的。”
“谢谢你舰长，布洛妮娅今天，明白了很多东西。”
“我讲的只是一点，很多东西都是布洛妮娅自己愿意理解并且接受的，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虽然它的形式飘忽不定，光芒时暗时明，但是只要有人相信它，它就会活在人们的心中。。。”
“啵。”
舰长的话没有说完，被来自脸颊上的一种异样的感觉打断了，他惊异地看着布洛妮娅的举动，一边用手抹掉脸上的痕迹。
“布布布布。。。布洛妮娅，你干什么？”
“舰长请不要误会，”布洛妮娅嘴角微微地上扬，“这只是布洛妮娅表示感谢的方式，布洛妮娅喜欢的人，是希儿。”
舰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向后倒在床上——她真的是累了。
他帮助布洛妮娅盖好被子，把她床头的那只巨大的吼姆公仔放到她的旁边。接着坐在电脑椅上，拿起放在旁边的那个玻璃瓶，里面还有半瓶透明的液体。舰长拧开瓶盖，把酒全部倒进嘴里。
他咳嗽了几声，眼睛有点酸涩的感觉，但他没有哭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