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丽莎醒来的时候,纸门上已经投射着由阳光映着的影子,这让她知道现在已经很晚,甚至是接近中午了。
她飞速地从床上爬起,脚上顿时又传来一阵麻痒的刺痛感。德丽莎一个趔趄,一条腿顿时弯曲,膝盖直挺挺地砸在地板上。她强忍着疼痛,勉强没有叫出声来。
德丽莎立马缩回床上去,捧起自己的右脚——在大脚趾的一块皮肤上,有一个不甚明显的小黑点,用力按压附近的皮肤时,那里就会开始传来刺痛。周围的皮肤也因为那根刺的缘故已经变得有些青紫。她起先用力地挤压周围的肌肉,好让那根刺凸出一些,自己可以用指甲把它捻出来。不过多德丽莎很快就发现那根刺扎的太深,而且自己平时又有啃指甲的毛病,所以在将近五分钟之后的辛苦劳动之后,除了背疼腰酸之外,德丽莎并没有收获任何其他的劳动成果。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房间中的小柜子前方,拽住最上方一层的把手——这里面应该都是八重樱的东西,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乱翻别人的柜子,但是自己如果不能把那根扎了快一晚上的刺弄出来,自己就得继续瘸着。她只能希望八重樱不要突然进来,接着小心翼翼地拉开第一层的抽屉。德丽莎希望这里应该有些针线什么的东西。
第一层没有针线,是些小小的杯子,还有很多封口的器皿。德丽莎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些淡绿色的抹茶粉。这层里的东西应该是些用来泡茶的。。。
第二层柜子里,德丽莎找到了针头线脑之类缝补用的零碎东西。她从针里面挑出了一根比较小的,接着对着自己的脚趾小心地挑拨。除了期间有几次力道稍微大了点,不小心挑破了脚上的一层皮,就没有再造成任何比较严重的伤害。德丽莎吹掉那根粘在针尖上的刺,随手把它扔进那个放针线的小盒子里。
不过是出于好奇,她也把第三层的柜子顺带着打开看了看——这里面都是些小小的装饰品,或者是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不过上面都堆积了些薄薄的灰尘,看起来这个柜子里的东西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八重樱也是长发垂腰,没有用发簪束起。
她拿起最近的一根发簪,用袖子拂掉上面的灰尘。从簪子表面上的那一点闪烁着的金光可以看出它曾经光彩过,只是那一层镀金早已经脱落下来,只剩下黯淡,早已蒙上了一层氧化物的银白色金属簪身,不过那些被精巧的手工雕刻上去的花纹依然存在。德丽莎用双手捧住它,反复着看了半天。显然它的主人已经忘却了它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机会再去找寻诸如这根簪子一样美好的,生活中的其他东西。
德丽莎闭上眼,想象着八重樱用发簪束起头发,穿着华美的和服,欢喜的样子,她似乎就能看见以前的八重樱走在樱花盛开的街道上。。。现在的她就像是那根黯淡的簪子一样,就算是再次镀上金子,内部也是灰暗的。而且,自己怎么也无法去把现在这个看上去几乎没有一点生气的女孩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形象聚合在一起,自己从来没有见她哪怕是嘴角微微上扬起一点弧度。
“这是在梦里,”她提醒自己,“不管曾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她,这些东西都是虚假的幻觉。”德丽莎不知道自己的大脑究竟将什么错乱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梦境中,她只想希望赶快找到出去的地方,至于八重樱什么的人,自己醒来后有的是时间来好好回想。。。只是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样办,八重樱到底是去祭拜了谁呢。。。
她把簪子放了回去,叹了口气。
门口放着简单的早饭,估计是八重樱看没法叫醒自己,就放在了门口等着自己来吃。德丽莎拉开纸门,就着将近中午的阳光吃完已经放凉了的饭团和味增汤。之后她又把昨天晚上沾满了尘土,已经脏的不行的袜子藏在了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光脚穿上鞋子走出去。
大殿朱漆的柱子支撑着整栋建筑,德丽莎蹑手蹑脚摸向偏门踏入进去——她倒是颇想看看八重樱作为巫女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既然没有什么妖怪让她来降服,会不会就是天天坐在神社里等着香火钱呢?她觉得自己大脑复原出来的古代场景可能不大真实,不过德丽莎还是想看看——她当然没有选择走正门,那样就太唐突了。这个时间段,那里肯定有些过来祷告的村民。
德丽莎已经可以听见大殿里人的说话声音,她快速地躲到了那个供奉着神像的案台的后面。案台足够高大,从自己这个方向可以看见那个供奉的狐狸的尾巴。再把头向上抬起一点,原本就可以看清大殿里的一举一动。但现在从这个角度,德丽莎只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的背部,他穿着黑色的“纹付”,盘腿坐在神像前方。
“最近的事情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那个男人首先开了口,“山林深处出现了怪物,有些人上山砍柴,结果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吃得只剩下半个身子了。。。”
“那,神主大人,”一个年轻男人畏畏缩缩的声音传来,“这些怪物,会袭击村子吗?”
这个问题如同在装满水的锅下加了几根硬柴,让锅里的水立时沸腾起来。德丽莎立马就被喧嚣的人声淹没了,大殿里到处都充斥着惶恐的情绪,人们叽叽喳喳。
“请各位静一静,”那个男人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立马将人们的争论压了下去,“那些怪物应该是所谓'鬼'一类的东西,不过。。。近几十年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先向各位保证,村子暂时是安全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要攻击村子的意图。”
听到了他的承诺,在座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一致都觉得神主大人的话是绝对真实可靠的。不过大殿里的气氛却没有因为这一个承诺而轻松下来。德丽莎很久都没听到任何人发出声音,她索性靠在案台上暗暗嘲笑起这些近乎以原始的眼光来看待一切事物的古代人。她不由得增添了几丝对自己的优越感——虽然自己现在也无法手撕一只崩坏兽,不过自己起码拥有可以把自己和这些人区分开来的知识。无知的人真的会做出很多荒唐的举动来。。。德丽莎暗暗给自己加上了一分。但是她转而又保持着趴伏在案台的姿势,自己至今还没有看见,或者是听见八重樱的任何声音,不过她应该在这里。德丽莎决定在散会之前继续看下去。她没有鄙视八重樱的意思,但是如果自己可以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全部告诉她,也许八重樱都会把自己当成疯子吧?
“只是相比于那些怪物,我们还有些更严重的问题需要商讨。”男人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听着像是在搓捻什么东西,发出类似于干树叶被揉碎时的声响。“没有水,现在连稻子也没办法灌浆。”
“上次下雨已经是三月份的事情了,然而又不是很多。。。往年,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到也没有什么问题。。。”德丽莎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干枯得就像是破旧的风箱鼓气时发出的声音,让德丽莎听着浑身不舒服。“不过今年仗打得厉害,政秀大人下令每人多交粮,现在村里的粮食本来就很吃紧。如果省着点吃的话,也只能维持上一个月左右。。。”他说完之后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以至于德丽莎认为他已经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还是请巫女大人赶紧做出决定吧,到底要不要主持祭祀。。。怕是再拖下去,连仅剩的几亩稻子也保不住啊。”
“是啊是啊。。。”大殿里又开始吵闹起来,但仍旧是男人们附和的声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并且持续了很长一阵子。
“请各位。。。再等几天吧,现在就祭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或许过几天就会下雨的。。。”德丽莎终于听见了八重樱开口说话,不过声音低得就像蚊子哼哼,从她的话语里,德丽莎听不出一点底气,她的话语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那巫女大人认为什么时候才合适呢?是等到所有人都饿死的时候再去祭祀吗?”那个人颇为阴阳怪气地嘲讽,惹得大殿里其他的人也跟着从鼻孔里喷出几声冷笑来。然而八重樱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的话语,还有劝慰和妥协,在村民们的眼里就像是什么有害的毒药。在现实面前什么语言显得都是十分苍白无力的。
“樱。”那个男人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德丽莎这才稍微把头抬起一些——樱就坐在那个男人的对面位置上。
“我知道这种事情做出决定很难,”他先前严肃的口气现在却变得异常温柔,像是在劝慰樱的情绪。
“够了!”
一声暴喝从神像的后方传出,将大殿里的所有人,尤其是坐在神像下方的那个男人下了个激灵。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声音的来源处——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女缓缓走出,她慢慢理着自己的裙子,一面盛气凌人地抬起头来,几乎是在用鼻孔看着他们。
“你是谁?”神像下方的男人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侮辱似的,缓缓抬起左手遮住自己的半边脸,表情好似吃下了一只苍蝇。周围的其他人也全都看着她,不过更多人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恐惧,他们从来没见过白发蓝眼的人。
德丽莎告诉自己不能泄气,她把眼睛抬得更高。她应当骄傲起来,就凭借着自己那些脑海中早已获得的自然科学知识,她就有了信心,感觉自己比这些自以为是,甚至将要用人来献祭的人强几百倍。
但是她也看见了八重樱,她慌乱地看着自己,就好像是祈求着自己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这或许就已经解开了自己心中的谜题——她已经见过了人类最为阴暗的一面,这让她永远也不会笑了。不过自己还是暗中向她投去几丝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不用为自己担心。
“你们真的觉得靠献祭就能解决问题吗?”德丽莎用手指着那个男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你们做的就是白白牺牲别人的生命,然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再把别的人推上去吗?”
“你究竟是什么鬼怪?胆敢在这里亵渎神明。。。”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头用枯树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德丽莎,嘴唇或许是因为愤怒和惊慌而颤抖着。
“我就是普通的人而已,”她转而把视线对准这个昏庸老头的眼睛,“反而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会借着神的名义杀人。”
“你。。。”老头全身都在哆嗦着,接着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下了,周围的人见状都一哄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把这个昏倒的老头拉到一旁。
德丽莎有点自鸣得意地看着众人忙活不停,她已经体会到了自己言语的力量。她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将这些人说服来听她的意见。但她又瞥见了那个男人——他仍旧坐在神像下方一动不动,不过方才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已经不存在了,而是用玩味的眼神仔细打量着德丽莎。甚至嘴角还挂上了些微笑。。。
德丽莎被他这么看着,打了个寒战。
他看着德丽莎的反应,接着离开座位也一起去帮忙。大殿里只剩下了八重樱和德丽莎。
“去拿点水来。。。”
“掐他的人中,快把他弄醒!”
“德丽莎,快走!”八重樱听着外面的骚乱,也不掩饰脸上的慌乱,用眼神示意着德丽莎从后门逃走。
“可。。。”
“快走,他们回来就麻烦了!”
德丽莎看着她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些什么辩白的话,撒丫子地从后门溜开——那些人如果回来,会不会拿锄头铧犁之类的东西敲破她的脑袋?
德丽莎窝在房子的里间,同时把被子蒙在自己的身上,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来这里搜查,然后把她拖出来?不过外面实在是安静地过了头,德丽莎听不见一点声音。就这么耗了一阵子,德丽莎有些困意,就把身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合上眼皮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已经变成了橘红色,自己也并没有在睡梦中糊里糊涂地丢掉小命。她松了一口气,把身上的被子掀开。
八重樱回来了,她已经做好了晚饭,看见德丽莎睡醒也只是微微地向她点点头,接着一言不发地摆好饭菜。只是她的额头上用白色的粗布缠了一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点红色。
“八重樱,你。。。”
“他们没敢对我动手,”八重樱苦笑了一下。“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受了点伤。”
德丽莎想说些道歉的话,但是无论怎样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吃饭的时候也是,德丽莎甚至提出要走,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但是被八重樱一口否决了。“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往哪里走呢?”她这么说。
“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八重樱把碗筷摞在一起,“就待在这里。”
德丽莎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只剩下苏格拉底的那句话,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过——
无知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除了今天的事情,德丽莎又胡乱想了一会儿,她渐渐地又感觉到困了。德丽莎翻了个身,背着房间里的月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