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随风动,欲静不止。
月光洋洋洒洒地披落下来,为原本沉溺于黑暗的枝叶镀上了一层银光。
一同被照亮的,还有那包裹着窈窕身躯的漆黑斗篷。
“美亚小姐,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爽约了呢。”阴鸷的目光穿透重重障碍,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了正缓慢前行的金发少女。
克劳克,镇长的贴身保镖,拥有和梅里奇一样的蓝发蓝瞳,但气质却与其大相径庭。
如果说梅里奇是三月里的一汪春水,那么他就如同晚秋的枯枝一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衰颓的气息。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在他身上都得不到丝毫体现。
一台接上电源就能运作的机械——这就是所有熟悉他的人对他的评价。
“你想多了,镇长的邀请,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美亚神色清冷,面无表情地对男人的挑衅给予了反击。
“也是。虽然令兄曾再三向镇长施压,不准他勉强你做任何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始终是镇长的辖地,没有人能明着和他作对。”说这话的时候,克劳克黯淡无光的眸子忽然亮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这抹转瞬即逝的微妙表情不但没有逃过美亚的眼睛,而且还勾起了她的无限遐想。
“你这么说,难道是想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吗?”
“别这么说。我和你不同,只是他的附属品罢了,要是被他知道我有异心,等待着我的绝对会是比死更可怖的惩罚。”克劳克挥了挥手,干脆地否定了美亚的推论。
福拉克,他们的镇长,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中年男子。他能友善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前提是那个人能够对他百依百顺。所有追随他的人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忠诚,不得有丝毫的违抗。
但美亚是个异数。
这些年来,美亚与镇长每一次会面的情况都会被克劳克详细地记录下来,并且进行深入的分析。
在他眼里,美亚做事更多是基于自身的判断,而非单纯地遵从命令。所以她有时会与镇长发生争吵,有时也会因为内心的斟酌而一言不发。
说实话,他很羡慕有资格这么做的美亚。
“能不能别傻站在这里了,生怕别人看不见吗?”对于纹丝不动的克劳克,美亚那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此处密林环绕、人迹罕至,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潜在的危险,可以说多停留一刻,被人目击风险便会加重一分。
而意外一旦发生,无论那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不得不用这双手将其扼杀,以确保行踪不会外泄。
那种感觉实在是令人憎恶。尽管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性思维,她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而克劳克似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疏忽,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带领她走向隐匿于茂林中的雄伟建筑。
穿过亢长的走廊,驻足于男人跟前。美亚摘下兜帽,柔软的金发随之披散开来,在月光下闪烁着稀碎的光泽,与她的美貌相得益彰。
“镇长,你找我?”
“嗯。”中年男子的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再结合这冷淡到近乎傲慢的语气,难以想象他居然能在人前扮做那副菩萨心肠的模样。
“不是说好了吗?若无要紧事,我们应该尽量避免见面。”美亚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你十万火急地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阿雷加的事吧?”
“如果我说是呢?”福拉克转过头来,嘴角含笑,眸子里却无比清晰地写着“冷酷”二字。
“开什么玩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美亚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对于她的反应,福拉克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反而早有预料。伴随着轻轻一扬手,几名彪形大汉从走廊两侧聚拢过来,挡住了美亚的去路。
“这算什么?”美亚面色一沉,目光冷冷扫过前方的这几个拦路虎,“凭这几个货色就想拦住我……镇长,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
这在任何人听来都无疑是极其失礼的发言,然而落在此刻的福拉克耳中,却像是蜻蜓点水一般不痛不痒。
“在发牢骚之前,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福拉克走到少女跟前,竭力抚平着她毛燥的心情,宛如一个宽厚的长辈。
“你说吧。”美亚控制住了情绪,耐着性子聆听对方的讲解。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美亚有话要说。”摒退了几个保镖,福拉克终于开始解释这次约她见面的目的。
“事情是这样的。在与约夫利交谈过之后,你断定空身份可疑,并且还向我提交了详细的报告,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根据约夫利临终前的交代,当初是空在他走投无路之际伸出了援手,虽然没能让他回归正常的生活,不过好歹也算替他寻到了出路,延长了他的寿命。”
“可在遇到空不久之后,阿雷加也步了好友的后尘,成为了感染者。目前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beast’是通过肢体接触而传染的,何况他们俩又不住在一起,却突然齐齐患病,这怎么想都不太自然。这背后的玄机……你就从来没想过要深究吗?”
“……”这是她曾思考过、最终却不得不忽略的问题。原因也很简单,从资料上看,空的过往经历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如同白开水一般平平无奇,平凡得找不出一丝亮点。
所以这才是不合理的地方。只要是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都能察觉到他的资料绝对被什么人篡改过,而且那人一定拥有极为强大的能力,才能把一个大活人的生平掩盖得滴水不漏。有这样的对手在暗中捣鬼,想得到空的完整信息,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是无法做到的。
但是……她也并不想向兄长求助,因为这对她来说,和承认自己的无能没什么不同。
他们是骨肉至亲,诞生于同一个母体,却像是被诅咒缠绕着一般,自出生之日起便一直在争斗着,虽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但要她向那个人服软低头,是绝无可能的。
福拉克并非不懂人心,他能够体谅这个少女无法释怀的骄傲和自尊,所以“逼她去向兄长求助”这一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曾被列入考虑范围。
不过美亚不行,他却可以,所以在这之前,他便联系了美亚的本家,希望能得到些许支持。
幸运的是,对方答应了。
“所以你大晚上把我叫来,就是想告诉我,你背着我和我的家人联系,还求得了他们的帮助?”听完了福拉克的叙述后,美亚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沮丧。
“对啊,我认为你对这一切有知情权。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可不是以你的名义求助的,你不用担心在你哥面前丢脸。”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福拉克“呵呵”一笑,随即点燃了一支雪茄,大口地吞吐着烟雾,甚至还毫不避讳地把烟喷到了美亚的脸上。
“离我远点……”美亚一脸嫌弃地后退,完全失去了和他继续对话的欲望。
“呵呵,是你自己站得离我太近了,怎么能怪我呢?”福拉克抬手想抚摸少女的额头,却被对方机智地闪开了。
和这个老男人发生肢体触碰,其令人作呕的程度无异于被窝里被人塞进一只老鼠。
为避免福拉克脑子一抽,又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美亚将自己遮挡严实,跟逃命一样光速脱离了这座巨大的牢笼。
“逃吧……逃吧……”凝视着少女仓皇离去的背影,福拉克长叹一声,眼中尽是无奈,“逃离了我又如何?困住你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影子啊……”
无论是他还是美亚,都只不过是命运的提线木偶,除了顺着时光的洪流前行之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