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卉世界大门口出来,艾瑞克重回梅龙大道。街上的汽车来往穿行,昼夜不息。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就一直朝北走。满地落叶,他恍惚看见了老家苹果地里的深秋。
他想家了。
舍不得扔的织布机、掉木屑的棒槌、奶奶陪嫁的黑木枕、生了锈的大铁盆、磨掉棱角的大簸箕、少了一个耳朵的醋坛子、夹在老书里的鞋样子……对家的思念超出了艾瑞克的控制。
鼻泡少年的嚎哭声还在身后盘旋。
艾瑞克时常困惑,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熊孩子这一不可理喻的生物存在?他们不仅不可爱,而且很邪恶。艾瑞克不仅讨厌他们,甚至惧怕他们。他们是披着天使外貌的恶魔,是人性丑恶的确凿证据,他们可以轻易地将大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开口惯用的那句“因为我是小孩子”比任何武器都令人束手无策。喊叫、哭闹、索要、使性子只算他们使坏的初级技巧;佯装柔弱无知、刻意制造麻烦、破坏东西是他们第二阶段的技能;挑逗、挑衅、撒谎、告密、欺凌、握住大人的把柄来要挟、游刃有余地在家人之间施展两面三刀的功夫,这第三阶段的技艺才是他们的绝活。
尽管娜娜特别喜欢孩子,可对于熊孩子,艾瑞克真的很讨厌。
“叔叔,你买房子了吗?”
艾瑞克又想起了一个同事家的五岁儿子问他的话。
有一年中秋节艾瑞克和娜娜去这位要好的同事家里做客,那孩子才五岁半,什么话都会说,什么话都敢说。他那么小就直接问“叔叔,你买房子了吗”,他强迫你一定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他,并进入他的世界里迎合他。艾瑞克用忽略来偏离他的意志,刚开始他在你面前嚷嚷喊叫,后来他直接在父母面前哭闹,期望用哭闹引起父母的注意,来让父母介入以满足他的意愿。他想让他注意到的人都注意到他,并且顺从他、夸赞他、满足他——这就是熊孩子的阴谋。
千万不要小看一个熊孩子的邪恶。托马斯·温特伯格导演的电影《狩猎》,就是讲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恶意陷害父亲的好友性侵自己的故事,这一陷害给男主人公的生活带来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匈牙利有一部电影翻译为《恶童日记》,讲述一对双胞胎在战争连绵及畸形的家庭环境中,如何变成一对阴暗、残酷、人格扭曲的恶魔。德国的一部电影翻译来叫《五月的四天》,讲述了一个孤儿院里的13岁男孩,在二战即将结束前,于德军和苏军之间大胆周旋,意图煽动双方的故事。
艾瑞克很清楚,小孩子的邪恶不过是父母邪恶人格的显现罢了。一个孩子关于房子懂个什么?没有父母的耳濡目染他怎么会这样问。相比那些五六岁还执迷于玩具的孩子,艾瑞克觉得这样当面“问房”的孩子是恐怖的、可怜的。
当然,这绝不是一个孩子的错。所有的恶魔一出生都是天使,为什么最后天使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自私、攀比、邪恶、报复?定有渊源。孩子身上的所有缺点都是父母给的。
那现在的这些父母是什么样子呢?
从比例上来说,中国一大半的中年父母都生活在大城市,而大城市里的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白天是上班下班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是做饭吃饭、照看儿女、收拾家务等流水线的夜生活,偶尔他们带着家人去公园、郊野透透气过周末,到了春节、国庆他们带着小孩长途奔波回家和年迈的父母团聚,这几乎是城市里大多数中年父母真实生活的全部。这些父母一周七天哪一天不是满满当当?可这种满满当当只是表象,背后隐藏的是他们对生活的力不从心、对自己的无奈失望、对儿女的辛苦操劳、对未来的漫长恐惧……日日惶惶而行,四季碌碌无为,在这样心力交瘁的身影之下,小孩子如何不会受影响?就算不受自己父母的直接影响,在学校也会受到其他同学或者学校、老师的种种比较、暗示。
那么,满城的人如此辛苦、紧绷,为何?
最尴尬的话题来了——房子。
在中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安居的婚房而放弃了一份真爱,多少夫妻为了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闹得失去信任,多少同胞为了父母老房子的遗产分配反目成仇,多少小孩因为父母没有房子而被同学歧视……这些事在当今社会中太常见了。
因为房子,中国的大多数人负债累累、心惊胆战,这是当前这个社会的最基本的三分之一的现实。还有三分之一的现实,是不必考虑买房的人,他们要么生来就财富自由,要么天赋异禀有能力有途径快速实现财富自由,当无数个艾瑞克还在菜市场猥琐地盘算如何省两块钱时,他们年纪轻轻已开着豪车住着豪宅了,想去哪里旅游就去哪里,想改换哪国国籍就改成哪国。再有三分之一的现实,是想买房子却买不起,没有像样的工作,没有拿得出手的存款,没有慷慨的出身,没有交得起的首付……他们多数在底层起伏挣扎过完一生,最后离开大城市,无奈地回老家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