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峰的住所,凌天还记得,是一处坐落于文德里的小别院,少女时代的她曾经陪同父亲去过那两三次。
这一日,凌天提着水果和点心凭着记忆找到了那里,站在铁门外两三米处向内望去,瞧这院落的外观基本与从前并无二致。
可此时凌天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复杂得很。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这感觉倒跟近乡情怯有几分相似。
她想着自己回广州这么多年了,为何不早点来看看他老人家,毕竟他曾是对赵家最最衷心的人,若是他不在了,这迟来的遗憾要怎么弥补呢?且赵家的房契又要去哪寻呢?
可没办法,谁让自己此先一心笃定今生要跟赵家彻底告别了呢!
紧接着,凌天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缓缓靠上前去,她先是轻轻敲了两下门,见无人应答,继而又用力地叩响了大门。
没多久,一老瓮半拖着步子看似有些吃力地走出来应门,虽然对方的面庞已经是皱纹满布,像块老树皮一般,可凌天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便是她的左峰叔叔。
左峰叔竟然还活着!
他真的还活着。
这一刹那,凌天的眼圈突然红了。
左峰年近七旬身体还算康健,本就稀疏的头发如今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是前几年中风过一次。
如今的他说话还算利索,可走起路来腿脚却不太协调,尤其是左腿,每迈一步还得划半个圈。
此刻,他正步履蹒跚地朝大门走来。
左峰开门瞧清凌天的一瞬,他本以为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彻底花了。
可确认了过后,泪眼婆娑的他竟激动地全身打起了颤,尤其是那本就不太灵活的左肢,此时好像已经完全不听了使唤。
凌天见状,立即上前劝慰安抚,接下来,她赶紧搀起左峰叔,跟他半步半步地挪入了家门。
这一路下来,左峰已是老泪纵横,坐定后,好半天,他的气息才得以喘匀。
这时,只听他开口道:“大小姐,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就是怕有朝一日,你回来了,想要回赵家,找不到我呀!”
这话可真不假,左峰的老伴十年前就去世了,他的三儿两女也多在佛山,只有二儿子左玉良在广州城中做小生意。
好在左玉良特别孝顺,几乎每天晚上都来看望他,给他解闷。
但即便如此,左峰也早就想搬去佛山住了,毕竟那里人多热闹些。
这一席话深深戳痛了凌天的心,她就知道左峰叔永远都是那个对赵家最忠诚的人。
二人相泣了好一阵后,开始叙起了旧来。
凌天先是止不住地抱歉说自己这些年竟没来看他,真是罪该万死,后来又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左峰听完后,也算渐渐镇定了下来,接着,他颇为犹豫地问向她说:“大小姐,赵家宅院价值连城不说,若是真卖了,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想回去,可就彻底没有家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这问题其实凌天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如今的她已是真正地脱胎换骨,重生后全新又乐观的人,过去那些美好的念想可以永远铭记在心间,而那些不好的、不愉快的往事该忘记的就忘记吧,没必要缅怀和沉沦。
而现在和今后,天兴戏班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宿,虽然赵家大宅也承载了自己很多快乐的记忆,但毕竟重建八和会馆急需用钱,这事对于凌天来说十万火急,甚至是使命,是责任,所以卖掉赵宅如果可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即便心存留恋也应当立即为之。
听完了对方的心声后,左峰被大小姐的慷慨和无私深深打动的同时,亦是惊异非常地发现原来对方就是那个粤戏界的大名角凌天。
左峰虽然不喜听戏,可是凌天的大名他还是早有耳闻的。
他没料想从前那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如今竟会甘守清贫,且还成长为极具使命感的一代红伶。
“大小姐,你是真的长大了,让左峰叔我好生刮目相看啊!从前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姑娘已经成了位有担当、有作为的名角,而且还准备无私地变卖祖宅支援建设,你呀,才是当之无愧的慈善家!”
慈善家这个词汇从前是凌天父亲赵习瞻最爱标榜的美誉,可回过头来看,二人的心境却是大大的不同,一个只为欺世盗名、沽名钓誉,而另一个却是真正地、无怨无悔地奉献着爱心。
听完左峰叔的一番赞美,凌天虽觉欣慰,但还是谦虚且不失幽默地回了句:“左峰叔,我今年都四十四岁了,何止是长大,明明是已经要老了。”
紧接着,凌天亦深感左峰叔叔仗义可靠,因而不住地夸赞他这么多年保存着赵家的房契,没有动非分之想,当真是条铁骨铮铮的真汉子,这也算是她爹赵习瞻积下的唯一一点阴德吧。
左峰一面抚着椅子边,一面率真地笑言:“在我面前提老,你还差得远呢,你呀还是大美人一个,一点不老,比起昔日的纯真如今还更有韵味呢!”
没想到向来一本正的左峰叔夸起人来也是这么有一套,听得凌天好生心安。
第二日,凌天、左峰以及左峰的二儿子左玉良一起回了一趟赵家老宅。
当初离开这里时,凌天还想着自己有生之年怕是都不会再回来了,而如今早已释怀的她想到此等心境时只能一笑付之。
这次前来缅怀旧时光的同时,凌天还想取回一件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物件—正红色戏服。
那是她师祖薛显扬的遗物,亦是洛鸿勋当年送给她的生辰之礼,对她来说意义不言自明。
当凌天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时,很多记忆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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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
前一秒,凌天还被幸福环绕着,可下一秒,她却竟又倍感寂寥。
眼见花儿早已枯萎,鸟儿也不知飞去了哪户人家...
凌天禁不住心里默问了句,我回来了,你们又都在哪呢?
是啊,你们都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