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的李应泉依然处在神志不清的亢奋状态,他根本不想听到任何人的解释,这一刻,那些说辞在他的耳中统统都成了掩饰和推脱。
正当李应泉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之际,几日几夜没合眼的沈康靖早已不堪重负,备受刺激的他忽感一阵眩晕后便倒了下去。
沈景枫最先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可他稚嫩的身躯却无法承载父亲的重量。
见爹爹栽倒后,吓坏了的沈景枫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那抽抽搭搭的样子像极了一条可怜虫。
接下来,沈家人又再度陷入了极为混乱的状态。
此刻,见儿子昏厥,按捺不住情绪的沈念恩再度开口道:“应泉兄,你可不能再冤枉阿靖了,他都几日几夜没合眼了,他和招娣琴瑟和鸣,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出这等事没有人愿意看到啊!”
“招娣这孩子固执,谁说都说不听,阿靖又能有什么办法...”沈念恩为儿子辩驳着,但所言还算公允。
可他还未说完,竟又有人抢了话去。
“外公,您就别再怪我爹了,我爹已经难过好多天了,我都没了娘,您还想让我连爹也没有嚒!”说话之人正是沈景枫。
见外孙惊恐万状地抹着眼泪,还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这一刻,李应泉的神智才逐渐得以恢复,狂跳的心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终于,他总算记起,自己对女儿招娣从前确实是娇宠过盛,年少时她就以从不吃药洋洋自得,还经常在哥哥姐姐面前炫耀,可他和夫人俩却从没认真批评过这孩子。
如今的李应泉真是后悔,招娣这么一个娇小姐千不该万不该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留在新加坡的话身体也不会越变越差,自己还可以时常看看她,那样的话,她一定不会这么早就撒手人寰的。
哎,怪就怪自己总是依着她,让她一再的任性妄为。
想到这,李应泉终于沉默了...
接下来,守丧的三个月里沈康靖真乃伤心欲绝,他经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瘫坐在墙角发呆。
这时的他时常回想起自己同夫人招娣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知道自己也算是尽职尽责了,但他无法自欺的是,他对招娣的感情投入自始至终都算不得完全。
也许他们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沈康靖心想如果招娣不是嫁给他,嫁来这么远,而是留在新加坡,嫁给心甘情愿地守护她,关爱她的人,也许她现在还依然好好地活着,甚至很幸福,很快乐。
而自己当初明明不喜这桩婚事,可却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如果那时坚决反对,招娣就不会来广州受苦,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
而招娣一病拖了这么久,其实自己也是有所觉察的,可总怕戳破后,她会大发雷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了下去,这结局自己真是难辞其咎。
某一刻,沈康靖深刻地意识到其实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胆小鬼。
在该争取的时候选择了退缩,在该拒绝的时候却没有勇气说出那句“我不愿”,如此窝囊地苟活于世,不仅害苦了自己,还害死了别人。
想到此处,沈康靖真是悲哀到了心死之境,他甚至觉得自己虽学富五车却依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痛恨自己,鄙视自己,生无可恋到了无以复加。
如今的他境况甚至比海战归来时还要悲惨狼狈上几分。
就在沈康靖不吃不喝极致消沉的当口,儿子景枫的一句“爹爹”将他从暗无边际的深渊中及时解救了出来。
这一刻在旁人看来,他六岁的儿子都要比他勇敢坚强。
沈康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放任堕落下去,他还有儿子要照料,还有父亲要赡养,他不是一无所有,沈家一大家子都还在关心着自己,所有人都期盼着他可以重新振作。
儿媳的离世对沈念恩也是个沉重的打击,此事不仅让他无法向应泉兄交代,也令孙儿成了没娘疼的可怜孩。
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同自己的遭遇这般相像,皆早年丧妻,好在儿子康靖还有他这么个强大的后盾,这一点较当年孑然一身的自己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个月后,沈康靖将精力全部投入于照料儿子和兴和商行的管理运营当中,再不给忧郁伤神留一点机会。
一年后,即1888年的深秋,从低谷中彻底走出的沈康靖心态已经恢复如常。
一日下午,神清气爽的他提早离开商行后,独自前去街市闲逛。
走到河浦路时,见周围洋房林立,花茎藤墙,无处不洋溢着浪漫气息,沈康靖深深吸了口清新空气的同时,心情也更觉怡然自得。
接着,他路过了一家名为胡记的布料绸缎庄,心想广州的秋日一过,冬天就要来了。
这的冬天虽不及北方严寒,但有那么一两个月也是十分寒冷的,去年是个多事之秋,没置办新服,今年必须得给爹爹、儿子还有自己多做几身新衣裳,御寒保暖的同时,也添添喜气。
想到这,他便跨步走进了胡记布庄之内,在胡老板的招待下,沈康靖随意挑起了布料来。
不多时,又有一位客人走了进来,胡老板转身忙去热情地招呼那人,只听他殷勤地说:“卢夫人,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小店最近新到了几匹上好的绢料,卢夫人,想不想看看啊?”
“卢夫人?”
听到这三个字,沈康靖下意识地扭头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这卢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凌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