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枝幽艳湿啼红。莫为惜花惆怅对东风。
这一路上三人先是走了水路,然后换了陆路坐马车,接着又换了水路再换陆路,再加上裴思芮箭伤不轻,骑不了马,如此来回折腾,过了约莫一个月,也没到达京城,他的伤却是好了七七八八。
栩栩不由有些发愁。裴思芮这一边游山玩水,一边也没忘记去看看各地生意,她意识到自己虽有些小聪明,但还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而他吃穿住行用,样样都尽力要求最好的,邵妍自然不会落下她那份,但算算价钱,尽管在江南时她也算是个小富婆,往后也这么用是绝不对用不了多久的。
“傻丫头,你这话本怎么不接着写了?”裴思芮一身藏蓝蜀锦,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着曲水纹,显得他整个人贵气中带着一丝飘逸。若不是他手中拿着一柄,随时会敲上她额头的玉骨折扇,栩栩也要感叹一声,到底是人靠衣装。
栩栩白他一眼,“写话本也是要心情的好不好!”
此时的裴思芮也在观察栩栩,他也大约摸清了她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只要不触及底线,看着有些偏执,实则好哄的很。还总能发现些有趣的小东西,而且每次就能开心好久。
要不是忘不了中秋那会,这个醉鬼叫他吃了多少苦头,他真以为她每时每刻都能笑得像个傻子。她不但没有水土不服,邵妍似乎还将她养胖了些,小脸上都有光泽了,怪人一个,不过他喜欢。
先前他执意要将话本都带走,一天一本,看的很是舒心。虽然一不下心夸了她,有些懊恼,但书确实写得好,连邵妍也抢着要看。这会突然没了,不由有些怅然若失。他眼珠子转一转,对栩栩说:“你可想好了,能帮我做些什么?”
论武功,她也就比不会拳脚的普通人好那么一点儿;论琴艺,她还不如之前船上的乐师奏得动听;论医术,她也比不了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有经验;论女工,她更是绣什么什么都能变成四不像……
虽然有些还可以再磨炼,但他这么问,显然就是要她拿出一项能令他满意的技能了。书画茶艺倒还行,但模仿他人笔迹一项,栩栩却不太愿意拿出来说。
正踌躇,忽听得邵颜走进来道:“我早就和阿栩说好了,就在京城开一间独一无二的熏香铺子!”
裴思芮却不说话,只盯着栩栩看。她刚刚,分明是没有这个意思的。看她下意识地握紧手边的笔,他展开扇子笑道:“与京城里那些人做生意,可不是简单的事,我看你来做还合适些。”
邵妍手一甩,“也行啊,阿栩负责做,我负责卖不就行了?反正你本来也是开胭脂铺的,就当是额外的产品。”
邵研想想觉得很不错,她终于可以停下劳碌奔波的使命,虽然京城闷得无聊,但和栩栩同开一间铺子,想来还是美好的,她也更放心。“不行。”那位大爷在她美滋滋的想象了一会后,果断残忍地打断了她的幻想。
“她去做熏香了,谁给我写话本看?”无视脸沉下去的邵研,裴思芮理直气壮道。
与邵研阴沉着的眸光一比,栩栩的眼睛却不自觉亮起来。
“我可以卖话本吗?”她最最一开始,便是这么想的,但被顾长河一打击,后来只敢自己写着玩儿了。
“不行!”这一回抢着否定的确实邵研。
栩栩疑惑地看着她,“阿颜不是也觉得话本写得很棒呀?”
“那怎么一样?”邵研瞪她,“怎么说,熏香多是女子来买,卖书却要一天到晚接触男子了。”本来只有几人知道的好东西,要拿出去卖,她想想还真有点不舍得。
“咦,我觉得阿颜并不在意这一点的呀。”栩栩笑着回她。
“那也……这写的总归不和寻常的话本一样,而且我们也并未开过类似的铺子。”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书坊确实不像胭脂美酒之类,原料做工才是根本。
栩栩知道她还是有些担心,她拉着她的手臂道:“若要卖,那些内容肯定还要再修改的,借古喻今,或是神话传奇,写来都很有意思的。而且当今不是在推行放书令,想来这样写应该不要紧吧?”
裴思芮在她俩头上各敲了一扇子,睥睨道:“书坊可以开,但却不能挂在我的名下。我给你一件铺子,你自去琢磨,有什么建筑的问题,就找小妍儿。若是内容出了什么问题,可没人帮你。”这两丫头一讲起话来就没他的份,可气。
邵妍脸色一变,那不就是摆明了也不许她偷偷帮衬了。栩栩却喜出望外,“自然无妨,不会连累你的!”
似是知道邵妍所想,裴思芮接着道:“一年时间,亏损了,你就跟着小妍儿去做熏香,盈利了,我却要五五分。”敲敲邵妍越来越沉的脸,“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在她对面帮着看咋们家的胭脂铺。”
栩栩心想这知遇之恩,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况且按照她心中所想的书坊,能盈利多少无所谓,主要是功能齐全就行了。因此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高兴地要去做一顿芙蓉宴“庆祝”一下。
邵妍拦都来不及。她叹了一口气,真不知这丫头是精明还是傻,她自己心里应该也知道,从头开始开一间书坊有多难。
好在勉强还算欣慰的是,这一来她是知道这书坊位置在哪儿了,东街从东向西最后第二间,不算太热闹,但也不偏僻,还是新盘下来的郑家的门面,本也是卖旧书的。
这日晚上栩栩果然借了厨房做了一桌“芙蓉宴”。粉白相间的芙蓉豆腐,鲜香酥脆的芙蓉煎蛋,鲜醇清香的芙蓉鱼,与竹笋一起做成的雪霞羹,还有煮的软滑糯的一小锅花粥。
这几个菜看着简单,但胜在每一个都别出心裁,味道也丰富新鲜,两人吃得食指大动,邵研也不再纠结书坊的事,栩栩从前在家自然是这么吃过的,但看他们如此开怀,她也觉得十分开心。
待吃完了,裴大爷却一如既往的挑刺。“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可怜这拒霜花,却被个无情的小丫头拿来烧菜吃。”
栩栩笑道:“你别说,还真是在后院池塘边摘的。山冥云阴重,天寒雨意浓。这花开的这般好,与其惜它,不如做汤来暖暖身子,又兼能凉一凉你这满腔燥热的血,岂不是好?”
邵妍也难得笑道:“以往也吃过芙蓉鱼丝,真将芙蓉这般下汤,确是第一回吃了。”
裴思芮眯着眼瞧这小丫头,她一身浅绯色衣裙,脸上未施脂粉,整个人看来真如一朵出水芙蓉。却不知她娇艳天真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赤诚大胆的心。
“人间辛苦是三农,这秋分是过去了,但写话本的人还是要努力耕耘啊!不如,今晚就将没写完的那本补上吧,可不能断了小爷我的乐趣。”他摇摇玉扇,摇头晃脑地讲。
栩栩笑着点头,知他在与她共勉。一天写一本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日复一日的坚持,才是必须要有的。
还未至深秋,但北疆的晚风,已比京城冬天的风还要冷了。
苏寻想他应该是习惯这样的天气的,却在江南时被养的刁了,反而变得更怕冷了。
他虽是苏将军的义子,这却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年幼时被带回京城,大多时间用来习武念书和养病,后来就被当今皇上看中,时常带他与小皇子们一起活动,一来当是陪读,二来也更方便培养他做事。
但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与千羽司平常的行动,显然是大不相同的。虽然兵者,诡道也,但比起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心思,这里的杀戮来的更为直接和无情。
同样是以鲜血白骨铺路,这里没有什么罪有应得,死的更多的,是无辜的士兵百姓。他虽是监军,但看到身边的好兄弟、好儿郎,一个一个倒下,无心去怜惜敌方的生命,只恨不能上阵大杀三千。
多可笑,他监的这位李将军,曾是义父手下副将,而今却转投谢家,风生水起。这谢家,在江南财路上吃了亏,竟还想来祸害战场,拿军饷和粮草药材开玩笑,若不是之前早有察觉,一次这样的贪婪,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简直罪无可赦。
总有一天,要叫他们尝尝众叛亲离,吃不饱穿不暖,在雪地里打滚,叫天无人、叫地不灵的滋味。
苏寻握紧拳头,今晚又会有新一轮的厮杀。在一片暗红灰黄中,他突然看到了一簇洁白的小花。是玉簪,大大咧咧地开在了腐化的砂土上,它们也许之前被重压过,这会却在寒风中尽力舒展身姿。
真是没心没肺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江南江北的木芙蓉,此时应当开的正好吧?那个小丫头,又会不会喜欢他送的及笄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