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密林虽被业火焚尽,此刻也铺上一层霜雪。
一望无垠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脚印,他披着一件单薄的蓑衣,裤腿有些破烂,隐约可见他的脚踝,呼呼地漏着风。
他行的累了,便饮一口酒,暖暖身子,不时还长叹一口气来,给这酷寒的冬日增添一抹暖意。
他在一副巨大的骸骨面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抚摸着粗壮的骨架,这家伙生前一定很是可怖吧。
他叹了口气,张望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是一无所获。
他又用脚挪开积雪,脚下的土地呈现出暗黑色,显然这里经受过烈火的炙烤,地表以下几米内的根芽都化作了灰烬。
这人并没有很是吃惊,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下有好些碎裂的石块,是极其上等的石材,且经过了精雕细琢,绝非此地原有之物。
他几步跳了下去,蹲下身子,细嗅着石缝间的气息,随后又仰起头,瞥了眼苍穹,泪水在他的眼眶打转。
一少年恰逢从此经过,他的脖间环着刚猎来的好几只野兔,一侧头便瞧见了深坑之下的蓑衣客。
少年倒没有主动打招呼,却是装作没看见似得扭过头继续行他的路。
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压压的声响,蓑衣客听闻一抬头,和那少年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蓑衣客问道:“小兄弟,可是这九华山人?”
少年有些懒散,似是不怎么想搭理这外来人,他没吭声,仍是走着他的路。
蓑衣客转而将头歪向另一边,叹息道:“九华山好些年没有住客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少年一愣,听着话语似乎这蓑衣客倒是此地的老熟人,自己却成了外乡客。
他转过身子面向这深坑。
正直寒冬,这深山密林廖无人烟,那少年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甚至都没有合缝,黝黑的皮肤与这积雪之下的大地,如出一辙。
少年道:“你,又是谁?”
蓑衣客取下斗笠,是一位老者,须发渐染的老者。
“我姓周,是个剃头匠。”老者此言带着笑意,却并不那么让人愉悦。
少年转身继续前行,对着山川大地说道:“那我便姓郑,是个剑客。”
这正是郑疏雨与那剃头周了。
三年前,鬼谷后人“横”身负重伤,被卸去一臂,郑疏雨不忍他孤木难支,自己便留在此地,为其疗伤治病,这一待便是三年。
而今郑疏雨已经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个头高了不少,身体线条越发的干练,只是空荡荡右侧衣袖,显得有些落寞。
剃头周轻哼一声,将手中斗笠掷向那位姓郑的“剑客”。
虽然只是竹条编织而成的普通斗笠,但在剃头周刚柔并济的气劲下,那斗笠就如同一张飞刺,旋转着搅动空气的流动。
郑疏雨也不是等闲人,他左手轻扬,看似如若无物,却将那斗笠一劈作半。
剃头周挑眉道:“你是那家伙的徒弟?”语气间带着几分挑衅。
郑疏雨这才正眼打量了他几眼,他说道:“所以你是谁?”
剃头周几步跃了上去,走到这少年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缠住他的脖子,同时他也感触到了少年残缺的右臂。
“带我去见你那师父,我是他的......一个老知己。”剃头周喃喃道,方才打转的泪水又险些流了出来。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条蜿蜒的小溪边,有座低矮的茅草屋,看的出来,是郑疏雨的手笔。
“横”便静卧在门前的石凳上,他远远的便瞧见了那黝黑少年矫健的身姿,可当他发现郑疏雨身后的那人时,他也哽咽了,且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探着头想看的更清楚更明白。
“师兄,是你吗?”“横”扯着嗓子喊道。
剃头周侧头沉眉,风沙入了眼。
“是我,小姜,是我啊,小姜!”剃头周激动的连答个不停。
“横”姓姜名燮;“纵”姓周,单名一个“霁”字。
郑疏雨听出了些门路,只道是那位“占尽”师尊宠爱的“纵”师伯回来了,这小子低头偷笑起来,是在为“横”也就是姜燮,开心吧。
姜燮忽然转过身去,不再瞧他的师兄。
周霁疑惑之际,却也看见了师弟随风扬起的衣袖,那只曾持有干将剑的手臂,已然离去他三年了。
姜燮道:“罢了,师兄,一切都过去了,你回来便好,这鬼谷二字,应当是你的。”
周霁摇了摇头,瞥了眼正在料理野兔的郑疏雨,道了声:“后生可畏。”
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时候剃头周,也就是周霁还不到三十岁,姜燮小他半岁。
鬼谷一派历代只收两名弟子,一纵一横,却只有一人可继承鬼谷衣钵,有纵则无横,有横则轻纵。
周霁心怀四方,并不甚在意这些俗世名号,这也许因为鬼谷一称已是他囊中之物吧。师父对他的偏爱,是不争的事实,这也造成了他与师弟的隔阂,于是他走了,以游历之名离开了九华山,师父自然没有阻难,鸟儿想要见识更广阔的苍穹,成为雄鹰,是多么让人赞叹的事情。
这一走,便是十年。周霁阅尽山川,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结下了许多梁子,他沉醉在这片江湖之中。他没有打算再回鬼谷,这样他的师弟便能如偿所愿,他也能与自己相爱的女子共度一生。
可是,他遇见了李承渊,这个控制着天下动荡、时局走势的男人——九天之一的玄天君。他当时并不知晓有关于九天的事情,但手持干将的李承渊却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剑光转瞬便将周霁身侧的好几个友人尽数杀死,也包括他的挚爱鱼玄机。
在其余天君的帮衬下,经过一番苦斗,李承渊气竭而亡,他败给了自己心生的怨念。
可是鱼玄机死了,周霁想要救她,作为跟九天的交换条件,他继任了玄天,成为这天下的九分之一。
与此同时,九天也发现了干将的奥秘,这把祸及他们组织的妖剑,蕴藏的无限危机,他们将此剑交给玄天君周霁,以担护剑之责。
于是周霁带着干将,回到了九华山,已经成为九天的他自然无法继任鬼谷一派,他恻隐地婉拒了师父,坦言师弟才是鬼谷最合适的人选,可是骄傲一生的师父,早就将一切重托压在了他的头上,他不允许周霁背离鬼谷,二人一番争吵,不欢而散,这一切也都被姜燮看在眼里。
师恩重如山,周霁不敢违逆师父,经受了一番责骂后,他被驱逐出九华山,并承诺此生再不使剑。干将剑就这样被封存在九华地宫,由姜燮看管着,一晃又是十年。
十年又十年,如今周霁已经离开九华山二十三载之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