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羽妖人头破血流的那一刻,他的四肢甚至都还在抖动,但下一刻就恢复了死寂。
待剃头周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溅满浓血的脸庞上的那一双赤瞳,便足以震慑四方群妖,加之首领被此人一举击溃,再多做挣扎已然毫无意义,群妖山呼海啸而来,此时也当灰不溜秋而去。
一阵窜动,众妖人已在片刻间四散而逃。
许镜清终是没在撑住,一把跪倒在地上,长剑插入地面支住身子,这才没有整个人倒了下去,他低垂着头,鲜血一滴滴地滑落,落在那棵葫芦树下。
玮玮赶忙飞奔上前,想要把他搀扶进屋,可是奈何这少女怎般用力也无济于事,许镜清的身子已然僵住了,玮玮伸手探了探他的鼻腔,只见她猛地缩回手来,泪眼盈眶地对着剃头周摇了摇头。
许镜清,死了,死在了那棵葫芦树下。
李沉舟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并没有很是悲伤。
剃头周长叹一口气,踩着满地的妖兽尸骨走到那道长面前,为他合上了眼,说道:“弥留之际心里竟都还是他的兄弟啊。”
话还没说完,许镜清已然褪去人形,逐渐缩小,化作一个银白的葫芦。
剃头周捡起这白的葫芦,别在腰间,淡淡道:“你以后就随我走吧。”
云雾破散,一缕月光映照下来,照亮了这一方天地,只是那把长剑仍是深深地插在那棵葫芦树下,不知何时又是谁会将它拔起呢?一阵清风拂来,树上的几个葫芦轻摆身子,似低语似抽泣。
虽然此时山林已寂静无声,但冷不防还有些许偷鸡摸狗之辈,剃头周端坐屋前,一夜未眠。
过了许久,大地再逢天光,林地间万物生灵如同复苏般恢复了生机,鸟儿重回枝头,叽叽喳喳的,似是对昨夜的惨状一无所知。
“无知是最大的幸福。”剃头周望着朝阳喃喃道,随后昏睡了过去。
玮玮哭了一宿,泪水也干了,乏了,也是依栏睡去,却唯独那薄情寡义的李沉舟,望着这满院的狼藉。
内屋的房门缓缓推开,葫芦道人慢步走出,李沉舟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背,如和煦春风,那道人已立于李沉舟身后。
“你此时清楚了吗?”葫芦道人淡淡道,语气间没有丝毫悲伤,似是许镜清的死去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李沉舟不解地望向葫芦道人,只见葫芦道人竟也是满身鲜血。
“你随我来吧。”说罢他走向内屋,李沉舟也随之而去,剃头周此时翻了个身子,面朝屋外,双眼紧闭叹了口气。
屋内很暗,仅有一半开的窗户放进来些许光亮,落在屋子中央,西南角点着一盏油灯,火光甚是微弱,似乎转眼就会熄灭。
李沉舟从外到内,视觉一阵眩晕,过了许久才缓过来,视野逐步清晰,只见屋内满地的纱布,沾染了诸多殷红的鲜血,还未凝固。
葫芦道人把油灯提起,走到屋子另一侧,李沉舟这才看清,那儿摆放着一张木床,木床之上躺着一位伤患,素白的衣衫被血渍浸透,看来命不久矣。
“这人你可认识?”葫芦道人缓缓道。
李沉舟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凝视这伤患的容貌。
鬓发渐染,可面貌五官仍是青年模样,眉头微皱,嘴角还挂着血痕。
李沉舟思绪如泉涌,却万万不敢与此人相认,他摇了摇头默不吭声。
葫芦道人继续道:“那你看看他身旁的这把剑,你可否认识。”说罢将那伤患衣角抬起,一把湛蓝色的长剑赫然眼前。
正是妖剑干将!
李沉舟仍是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早已如排山倒海。这把干将剑如何到了他的手上,他又是如何落得这般伤势。李沉舟一直逃避的人和事终究又找上门来,让他避无可避。
葫芦道人缓缓道:“别道长只身赴险,入妖界斩祸首,以肉体凡躯承受妖剑之重担,终是被怨念侵蚀了心智,方圆百里无一生还,还险些入魔,幸得一高人相助,这才稳定了他的情绪。”
李沉舟不解,道:“何方高人?”
葫芦道人缓缓答道:“我只知那人姓吕,他留话让我去沧澜河畔接一位朋友,说是能化解别道长之危,想必就是你吧。”说罢他将别辞衣角拉起遮掩住那边妖剑,湛蓝邪光太过灼眼。
李沉舟恍然大悟,原来近日一切因果,皆是那吕氏道人布设的局,自己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李沉舟喃喃道:“昨夜的那些妖人皆是为此剑而来?”
葫芦道人叹了口气:“我葫芦观百年避世,却是创观之初幸得华山真人相助,这人好歹是华山弟子,那位吕姓道人的不情之请我也不好推辞,只得应了下来,他性命堪忧、危在旦夕,贫道也是倾力而为,可仍是没有救治之法,这妖剑怨念极强,贫道万万不敢触碰,别道长继续将其佩戴在身边,只会日夜腐蚀其心智。群妖得知妖剑在此,更是接连数日连夜攻山,我观弟子已所剩无几,也罢,葫芦观于此足以。”
李沉舟转头走出屋子,此刻他只想知道那剃头周是否也是全然知情,蒙他在鼓里。
可还没等他踏出内屋,剃头周便已跨门而入,紧盯着别辞的那摆衣角,眼神里充满了幽怨。
李沉舟见剃头周这般反应,心下凉了些许,原来自己渐渐深陷,皆是他人步步算计。
李沉舟道:“你都知道的是吧,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的。”
剃头周苦笑道:“我是知也不知,随你这小儿走这一遭,也算是我的报应。”
“你们都骗我,都是在利用我。”三年了,李沉舟第一次如此情绪波动。
剃头周道:“我只知你非寻常孩童,却没料到你与此剑有所关联,直到遇见小友许镜清,上了这葫芦山,这股熟悉的怨气环绕在山头,我也便不得不知了。”
李沉舟冷笑一声跑了出去,大步迈起,却是惊动了外屋浅睡的玮玮。
“沉舟哥哥,你怎么了?”玮玮迷迷糊地说道。
李沉舟张口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劲直向屋外奔去。屋外仍是血光一片,经日光照耀显得更加血腥可怖,可恰逢李沉舟奔过那棵葫芦树时,一个红色的葫芦翩然落地,“嘭”的一声让这个愤怒的少年停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