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那个白发苍苍的名人对着摄像头泪如雨下。仿佛周围围着他的那群记者还有那些烦人的聚光灯都不存在一样。他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泪水鼻涕混作一团流淌在他那皱纹横布的脸上。他的脸有点熟悉,但庆春记不起自己以前在哪里看过他的节目了。
他应该是一个知名的作家或者导演之类的,记者们都争先恐后地递上话筒,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也希望自己能够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您好!请问陪伴了您三十多年的妻子去世了,您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一个男记者拿着话筒跳跃着,恨不得把这手中的话筒怼到这个人的脸上去。
庆春看到这儿暗自咋舌,他很担心那个被采访的名人下一刻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把铁锤然后对那个男记者说,来,你把头伸过来我告诉你我是什么心情。
不知道是这位名人修养不错,还是因为他太过悲伤,在这各方媒体的长枪短炮轰炸之下,他只是自顾自的流泪,一句话都没有说。
记者们看上去都有点焦急,这样下去他们就采访不到什么有爆炸性的话了,回去写新闻稿就顶多写写这位大名人和自己妻子的生平,可光这些肯定没多少人愿意看。
必须要搞到那种写在标题里面就能够吸引到人的劲爆新闻,可以是出轨内幕,也可以是痛失爱妻之后突然晕倒之类,这样的内容才能吸引到人。
“先生,我还记得在去年的一档访谈节目中,您说过人的爱与恨都是很浅的,随着时间流逝就会慢慢消失淡尽。”一位年轻的女记者举起了话筒,大家看她似乎成竹在胸的样子,都纷纷给她让开了路。
她看着这哭得不成人样的大名人,继续了自己的问题:“这是您当初说过的话,那为什么现在您的妻子去世之后,您又会如此悲伤呢?”
这番话似乎确实起到了作用,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看来是愿意说点什么了。所有的记者都欣喜万分,连忙把话筒凑了上去,生怕漏掉一点东西。
“这……这的确是我说过的话,人的感情是脆弱的,而时间的流逝是强大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颤抖,“按道理,我和我妻子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应该早就没有初恋时那种浪漫和热烈的感觉了,年轻时的心动和羞涩确实也随着时间慢慢淡了。”
“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她啊!我也告诉我自己要平和一点,要去忘记,但是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啊!”他的眼睛闪烁着泪光,“我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虽然感情不是很热烈的了,但是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把她当成了我生命和生活中的一部分……”
记者们不辞辛劳地顶着话筒,眼睛中透着开心,看来今天的报道他们有东西可以写了。
“你居然还喜欢看这种哭哭啼啼的节目啊?”宁雪抓起了桌上的遥控器,切到了另一个频道,电视的画面变成了一位秃顶的养生专家正在向观众们传授着他的健康生活方法。
“也不能说喜欢吧,就是很无聊,随便看一下。”庆春低下头继续画着之前画到一半的画作。
他最近绘画的技术进步得飞快,把画室的老师都给吓了一跳。说他的水平现在已经超过了那些练了六七年的学生,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地进步。
“我是之前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看新闻知道的,他的妻子在前天傍晚出去买菜的时候,被一个酗酒驾驶的司机给撞死了。那司机好像还撞了其他好多人,应该是要判死刑吧,并且还赔给了那位名人不少钱呢。”宁雪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对于那位名人来说,他应该也不缺那点钱吧?”
庆春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
金钱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它可以换来优越的生活环境,可以让你比别人活得更加有尊严,甚至你可以用它让别人活得没有尊严。可惜现在再多的金钱都不能提供一个让死者复活的功能,不过即使没有这个功能,钱这种东西还是很受大家的追捧。
“那他应该很伤心吧?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存在消失了,就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妻子给自己说要出门买菜,自己也在家里一如往常地等着她回来,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和平日里一样,结果那个存在就这样消失了……”庆春若有所思地说,“这种事应该谁都无法接受吧,半夜突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熟悉的枕边空无一人。”
宁雪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在床上滚,还不时捶床。笑得庆春是又羞又怒。
“你笑什么,我只不过是看到那个人那么悲伤,稍微也觉得有点难过了而已。”庆春被宁雪突如其来的笑弄红了脸。
笑累了,宁雪就仰躺在床上喘着气,她依然是笑着的,虽然这笑得有些气息不稳。
“脸红怪我可要跟你说好了,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可要给我往死里哭,披麻戴孝的那种。哭得感天动地,哭得阎王爷都内疚那种。有必要的话再请个什么吹唢呐的,来一点凄凉的背景音乐,哭声没有音乐大可是要重哭的……”
说着说着,她语气突然一转。
“但是说好了啊,你哭就只能哭那一次,痛哭完了就再也不许哭了。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扔掉,如果我有什么坟头之类的话也不要来给我扫墓,把我彻彻底底忘个精光。以后的日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你可以再继续为别人而哭,或者是因为走在马路上摔了个狗吃屎痛得哭。如果你再为我哭的话,你下来之后我就一直骂你傻逼,并且让其他的鬼不和你玩,孤立你……”
“你发烧了吧?说什么胡话呢。”庆春冷笑着伸出了手,装模作样地探了一下宁雪额头的温度。
他的笑容在下一刻就凝固了,从手背上传来的是炽热而滚烫的感觉。
宁雪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好像是玩得太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