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很快都上齐了。我们三个人各怀心思，闷声闷响地吃饭。没有叫酒，桌上是我点的可以快熟的几个炒菜，麻辣川味。我想这个时候，下午三四点钟了，任谁都该饥肠辘辘了。几个菜看着很漂亮，红是艳艳的红、绿是新鲜的绿，下饭。
可是菜并没怎么动，饭倒是各自干下去一碗。不是因为饥饿，是都在表示，看，我没事。我胃口好得很。一切风轻云淡。没有什么是我在乎的。
可是，我心底里在乎。我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没有人想说话。我想知道，可是我却不想主动问。偷眼看张总，他面无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喜忧无从判断。偷眼看吴智勇，他倒是表情丰富，不过喜怒哀乐什么都有似的，无从分辨。但是有一种情绪可以立现，那就是他拒我于千里之外。
一碗米饭默默地、一口口的吃下去后，一点点的变成了情绪的饥饿在上扬。我是谁啊？！张总为什么要带我来？！是他们的家事吧，带我一起来又谁都不说什么，不是，是背着我说的我听不懂的家乡话，那为什么带上我啊？关我什么事啊？！跟我有毛线关系啊？简直莫名其妙！
十几分钟后，我们先后放下了筷子，算是解决完了午餐。我起身去结账，靠在柜台等收银员找零的时候，我看着他们两个已经一前一后，走向了小车。还是张总开车，他打开了前车门。吴智勇则迅速钻进了车后排座。我慢慢地跟在最后面，踌躇着，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该坐前排还是后排。
张总也没说话，他好像没注意到我一样，坐进去司机座后就低头摆弄小车车门兜里的东西，好像在寻找什么必要的东西。吴智勇早已经重新戴起了他的墨镜，嘴巴紧紧地闭着，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在望向哪里，反正从头到尾就没正视过我一眼。
看着这两个男人，我真想拍拍屁股，扭头就走。不过事实上，我一低头坐进了副驾驶位。这不就是勤务兵的位置咯。张总这时候开口了，语气难得的温柔，他说：“系好安全带。”他甚至探过身体，没等我自己动手，将安全带帮我绑好。
我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到，吴智勇正将头转向了车窗外，他腮边的肌肉拉紧了一下。张总坐端正了，发动了汽车。小车一个来回的倒档后退前进及左右方向盘打到底了后，它倒是一溜烟轻快地上路了。
我只觉得胸前张总欠身带来的近距离压力还在，悄悄地往后挪了挪屁股，轻轻地将安全带拉了拉，右手不自觉地抚了抚左边的肩头直至胳膊肘。我的目光不自然地又投向后视镜，貌似看到吴智勇也在看镜子，他的嘴角轻轻咧了一下。
随后他放松地将身体调整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头靠着后背。不用管墨镜，我也知道他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偷瞄后视镜的时候，发现他身体有点歪，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他是真的睡着了。
瞌睡是会传染的。我也昏昏欲睡了，我挪动了挪动，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张总教我将座位往后倒了倒。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过来调了调后视镜。我稍稍睁了一下眼皮，眼皮马上接着粘到一起去了。一下午的奔波，真的好困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脖子的酸胀迫使我睁开了眼睛。我一看，车内光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暗淡的。车窗外面天色也黑了下来，路两边稀稀疏疏地几盏路灯慢慢地往后跑。远处是空旷的田野，几盏四散的灯火显示着村落的存在。
张总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嘴里罕见地叼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正啪啪地使着打火机。不知怎的，啪啪了几次，没有打着火。我坐直了，扭身伸手从他嘴边把香烟抽出来，另一手拿过他手上的打火机。
我啪地只一下就打着了，然后将香烟对着火苗，火苗灭了，可是香烟亮了一丝，然后黑了点烟纸，没有被点着。我再重复了一次，还是没点着。我纳闷了。
突然一只手从后排座伸过来，一把拿走了香烟还有打火机，我还听见他小声地念了一句“笨”。我扭过头，大大的眼睛看着黑暗中，火苗里的吴智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而且摘掉了墨镜。那只熊猫眼似乎褪掉了些淤青。他将香烟叼在他的嘴唇间，对着火苗吸了一下，只见烟头处火光兹兹一闪，打火机的火焰消失了，香烟在暗处发着红红的光。他从他的唇间取出香烟，探身塞到了张总的唇间。
张总吸了一口烟，依然右手扶住方向盘，用左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对着已经开启的车窗弹了弹烟灰。这时候，吴智勇开口说话了，他说的是全中国劳动人民听的懂的普通话：“小舅，你累了吧？换我来开吧？”
张总又吸了一口烟，才说：“不用。我开的慢。——也快到了。——对不起啊，张小姐，让你吸二手烟了，我需要提提神。”嗯，我坐车的都坐累了，开车的想必更累了，都来回开了好多个小时了，基本没有停歇的一大天了。不过，最好的是他们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没有争吵。我的心也瞬间放轻松了。
“没关系，没关系。您开车最辛苦了。”然后我故意向车外面使劲地张望，边自言自语地找话说：“这是到哪儿了？”
“接近束河了。”
“快到束河了。”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我小心脏一跳，装作没在意的说：“哦。马上要到束河镇了。”但是两个男人都同时闭嘴了，没人接我的话。车内安静得仿佛我刚才听到的回答是自己的幻觉。这时我的肚子很响亮地咕咕咕地叫了几声。我好尴尬。
张总重新开口道：“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先吧。”我赶紧拍手叫好：“嗯嗯。举双手拥护。伟大正确，特别有意义的决定。”张总微微笑了一下。后面吴智勇轻声“切”了一下。
小车拐进了古镇的中心街市区。冷冷清清的街市，行人稀稀落落。还不错，车子慢悠悠地滑行，转悠了好半天，终于被我们寻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馆子店。小小的馆子店就我们这一拨客人，我们占据了大厅的一角。
老板很热心地亲自上前来，给我们斟茶倒水，招呼我们先喝茶水，很抱歉地跟我们说：“几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菜了，你们看，我给你们炒几个小炒可好？”
张总也客气地说：“行的。老板你客气了。随便你弄几个菜来，能填饱肚子就成。但是弄清爽点。”说完，他起身向老板打听了一下洗手间，跟着去了。老板转身的时候才注意到吴智勇的脸，一个愣神，惊了一下，点头而去。
我怕尴尬，装模作样、四处张望的时候，耳边听见吴智勇说了一句：“你怕吗？”我回过头来，看着他。他正是对着我在发问。这一天下来，他终于肯正面跟我说话了吗？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
我的视线从他的眼神移到他的眼眶，灯光下淤青很明显，也很——恐怖。我想一定还很痛。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软绵绵地问道：“眼睛疼吗？看东西会不会模糊？还有哪里受伤了吗？”我终于可以问问他了。
我的手暗地里抬了抬，想抚摸抚摸那块淤青，终于还是没抬起手来。我只定定地望着他。他垂了一下眼睛，接着看着我眼睛都不眨，说道：“不疼。我没事。我这个样子，你真的不怕？”我抿了抿嘴唇，摇摇头，没说话。吴智勇说：“你不问问是怎么弄的吗？”
我咬了一下嘴唇，低下了头：“不问。你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算它是一个插曲罢了。你不用说。除非你非常想找人倾诉，我可以当听众。”说完，我抬起头，认真地、勇敢地直视着他。吴智勇的眼神一点点地变柔和，嘴角一点点地上翘。
他甚至吹了一下口哨，然后他龇牙咧嘴地打住了，吸了口凉气，舌头也哆嗦了几下。我白了他一眼，不用说，腮帮子里面也受了伤。我一直注意他可怕的熊猫眼去了，此时才近距离发现他的嘴角也有一小处淤红，而且，果然手腕也受伤了。
还有，我低头，桌子底下，我用我的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腿，说：“腿也受伤了吧？就差没拐了吧？吴哥哥！”我用刘晓晓的口气调侃道。吴智勇惯常用的“切”又冒出来，他说：“让你哥我拐的人还没出世呢。”
我们彻底轻松而欢快起来，纷纷开始将我们面前的餐具洗刷起来。我笑嘻嘻地说：“你就别笑了。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笑起来很难看、很恐怖的好嘛。还笑？！”“切。”他将手上的水珠弹到我的脸上。我嘻嘻哈哈地躲闪着，将手插进碗里的水中，也想弹回他，看了看他的脸，却只好将水甩到他的手上。
这时，馆子店老板走过来，他有些畏畏缩缩地躲闪着吴智勇的熊猫眼，说：“两位，菜马上就得。那个，我这小店没备什么酒水，你们看喝点什么？”吴智勇收敛了笑，下巴指着我说：“问这位老大。”
我瞪了他一眼，露出甜甜的笑，扭脸对店老板说：“没关系。刚才去洗手间的那位，是老板。他说了算。待会儿问问他吧。”
店老板点头哈腰地退开了。张总正站在洗手间的门口，一边慢慢地用纸巾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默默地看着我们说说笑笑，面无表情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