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酒完后,各位又都坐了下来。袁思德轻轻踩了下王太后拖地的长裙提醒,他很担心处于中年的寡妇会不会情绪失控。
王太后并没有看他,而是举起了右手边的酒杯:“哀家,谢诸位,这都是归功朝廷教化,为皇上贺!”这话虽然不怎么合乎礼节,但是文官们却并不想在这时候跳出来纠错,反而高兴王太后越来越上道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写秦王府内忠君明义,还能和镇守太监的汇报相互印证。
这时,坐在世子下席的又有人站了出来,原来是先秦王的庶三子朱存极。也同样展示了自己的礼物,却是自己让随身的宦官捧上了一个木匣子,内里是江南扬州的一个最新是梳妆盒。
朱存极便是侃侃而谈道:“大哥早已于十年前薨,而母亲却一直闷闷不乐以至华发早生。儿臣本欲效仿老莱子彩衣娱亲。但又私以为,为人母者定希望孩儿都能平安长大,早日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母亲定不愿见儿臣做小儿态哭闹。又听闻妇女者都以容为最要紧之事,故儿臣斗胆,命人前往江南,寻能工巧匠,打造梳妆盒一件,内有江南名家之水粉胭脂和百花精油与香皂。且盖内有一小西洋玻璃镜,毫发必现。可随之转动,可为母亲随时保持端庄的仪容。”
陈柳小声的拽了下吴达的衣服:“该不会他这个就是临时从华洲买的吧……我怎么感觉女人可能会更喜欢这个……”
吴达也面色不太好,的确论价格他们的更贵还是独一份,可是女人的心……
袁思德也是有点后悔,早知道不如应该让世子也提前展出自己的礼物,不然不至于玻璃镜被人抢先展出来,而且更机灵,虽然便宜,但是能抓住女人的内心,没有哪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颜,即使是王太妃也不例外。
世子也面色铁青,本来看到四弟朱存烳的东西他就觉得这是自寻母妃痛点幸灾乐祸,觉得自己的礼物可以压轴反杀,但是现在,物精而不贵,又讨人欢喜又不显做作,却又显得自己有心。
“存极今个怎么嘴巴这么甜,这么贴心了?怕不是又出去和那狐朋狗友去外耍了学来的?”
“儿臣……”那朱存极便做扭捏状。
“倒也不笑话你了,便是偶尔出去玩耍也没什么,府里还有你二哥世子当着家。哀家倒是喜欢你这贴心的礼物,呈上来吧。”
王太后右手边伺候着的一个小宦官便下去接过了装有梳妆匣的盒子,放在了王太后的面前。王太后轻轻地打开盖子,镜子先是映出了绘有华丽花纹的前胸,再到保养得当还算皙白的脖子。
王太后迟疑了一下,屏住了呼吸,缓慢的继续翻过来盖子,便是下巴,便是红唇,鼻子,与凤眼,以及……及时扑粉都掩盖不了的皱纹。
王太后如同所有女生一样,对衰老一样敏感。玻璃镜的确好,不论清晰还是重量与反光都比铜镜强,哪怕是宫中用锡粉打磨镜面的铜镜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王太后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不知是不是在感叹容颜易老还是回忆起了自己少女时对镜画眉。但是袁思德知道世子这局还有机会了,不但他看出来了,世子,陈柳,以及下面的众人都注意到了王太妃神色的变化。
那是一种美人迟暮的黯然。
女人喜欢照镜子,和后世喜欢自拍,是因为那能看见自己的魅力。而不是告诉自己又多老多丑。正如后世卖的最好的自拍手机不是像素多么一流,而是有没有一键磨皮和美肤。需要的不是每根皱纹都能看到的细节,不是脸色的暗黄能看的明明白白,不是每一粒黑头都颗颗可见。她们只是希望自己看上去是漂亮一点罢了。
而本来本身眼神就不太好,再加上用着如同后世不锈钢颜色一样的打着锡粉的铜镜也并不可能太清晰,看不出自己的细微之处。侍女内官们就算因为她的亲近而无话不说,但自然也不会上前说“王太妃老了。”因此便是知道自己两鬓中已有白发,但总觉得自己也并非就算那老太婆。
而现在,她有了一小块可以捧起来细细看的镜子,可以清楚的数自己睫毛的镜子,但是展现出来的是一张心力憔悴的脸和白发与皱纹,这让她如何不难受。
一个寡妇,又在王府内,自己的孩子未能活到命名,又养子死于暴病,不管是谁都会对身边的一切抱有浓浓的,出于直觉的怀疑。因此这下,便从收到镜子的喜悦,变成了难受,发酵成了不满,最终酿成了怀疑。
这怀疑不仅是对朱存极的,也是对自己身边人的,虽然还没怀疑他们的忠心,但是怀疑他们是不是为了她的心情,而故意隐瞒着什么,或者是往轻里说遮掩着什么。
“存极的好意,哀家心领了,但是想来如此懂得脂粉之事,怕不是天天这样游乐花丛,和那些狐朋狗友在外浪荡?若是这样……不会影响秦王府的声誉吗?郡王妃呢?”
“母后……”
王太妃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刚刚自己疯狂蔓延的想象,用着平淡的口气说道:“存极可有送你这种梳妆匣和南京香皂脂粉?”
“……”郡王妃低着头一言不发。
“存极啊,待妻刻薄可非好事啊,哀家年纪大了,也无心脂粉了,便是用了也不过对着宫人罢了,郡王妃,哀家,便也做次那中人,存极这礼物啊,哀家赏你了。”
“母后,儿臣有母后惦记便以心满意足了,岂敢……”
“古语云‘长辈赐,不可辞’,拿去,以后替着哀家看好了存极,别让他一天乱跑,便是读些书,写些字,也是好的。你们退下吧。”
那内侍已经捧了盒子过来,郡王妃看了朱存极一眼,朱存极默不作声,便是只好接了过来再次写了母后再一起退下。
袁思德有点幸灾乐祸,本来以为这位这局赢定了,结果倒是出乎意料,但转而又为世子担心,王太后现在恩威难测,若是穿衣镜子也是不喜,不说世子那边,自己到时候要是为穿衣镜说话,怕是王太后这也会怀疑自己。思考到这,便有些踌躇。
世子倒是没想到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他的弟弟送镜子反响不好,便觉得自己等下便是输定了,便是有些怨念和怀疑袁思德是不是故意明知会出事还特地让他花大代价去买镜子。一抬头看到袁思德还是一脸仙风道骨的站在王太后座侧候着,便只好寄希望在袁思德算无遗策上。
“今个,不过是元宵罢了,又不是哀家的寿辰,如此奢靡置礼,怎生是好啊。如今皇上也屡次撤乐减膳,我秦王府,为天下藩首,也自当效仿一二,这也是今年只邀请了府城官员,和各位青年才俊的原因。本意其实是大家聚一下,交流文会,而非攀比。”
见下面众人点头称是,王太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说:“世子啊,你该不会也和你那几个弟弟一样,置办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