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士高监军尚有数万之众……”没等张生说完。便又有一刚刚立于于正身边的人过来试图找陈柳继续辩论。
那人却是唤做韩胥,便是才中秀才不久,心高气傲,他等的就是张生这句。
“那如此说来,在你眼中我大明的军户皆是不忠不义之人?杨学士高监军皆为酒囊饭袋之辈?贼人围济南不过是围点打援罢了,济南自去岁十月以来,便已经有小股东虏游荡于府城周边,也曾被宋巡按带队出城败之同时传递消息。方如今最新的消息不过是去岁腊月二十以来东虏增军无法传消息出来罢了。可见济南府不但有军力,主官也是知军之人,怎么就守不住了?更何况对方想围点打援,只要我方援军在周边出没但不动,对方便会陷入走不得,战又腹背受敌之窘境。”
“倒是你,在这抨击前线之杨学士高监军,却不知这是杨学士智谋所在,看破了东虏围城打援之计。方前卢督师战没便是中了此计,若是我军再行,你这等奸人便会又妖言惑众我军蠢笨不堪,一错再错,明知是计而送死。”便是作势要过来打人。但是被平日里根张生李胜他们一起聊兵的书生挡住了。
也幸亏这时在张生带领下陈柳身边还有点人,不然恐怕有人想在秦王府体验下当年左顺门打死锦衣卫的先人是什么样的豪迈。
但是这些团结在张生周边的人已经有点动摇了,毕竟他这一番话倒是说的在理。陈柳也明白为何会这样,即使在后世,他批判陈柳的情况也是看上去在理,譬如说在后世你涨军费有人会骂这是穷兵赎武“尸骨累累”,你不涨,便又是这群人来说你不重国防必败无疑……总而言之,他们只是想喷罢了,和你做了什么无关。而现在,若非是下午时结识了张生,恐怕他们也会以为自己是这种人。
重点是他说的这话有事实的支撑,毕竟济南是府城,内还有德王,想来便是被围攻也不会时间太长。而且济南算是腹地了,便是勤王兵马算是断了东虏后路,加上之前督师战死,因此稳扎稳打不冒进,还真是看上去正常的操作。
袁思德听闻情况后有点皱眉,他认为陈柳一开始不该这么说,现在不管陈柳怎么做,都会留下把柄,更何况济南城大概率是能守住的,现在只能期待解围的消息晚一点传来,这样不至于被大家记住有一个人胡言乱语说济南必失。
陈柳也明白今天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不是这个帽子很难取下来的问题,还是今天可能被打一顿的问题。于是举起了手往下压了压,沉稳地说道:“我不希望济南真的会沦陷,但是你应当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战争的走向是不会因为旁观的我们所想所愿而发生变化。济南现在是什么情况?拼凑起来的一千多人的军队,外加几百号秀才,还有王府的护卫,各士绅的家丁。但是你们在讨论的时候,居然真的认为他们可以撑住几十天?对,你是说围点打援,可围点打援的人发现援军迟迟不来,难道就真的会舍弃济南这块肥肉而不攻?东虏野战来去如风,我军难抵,他们才是拥有主动权的一方,你们不讨论为什么在我朝之腹地居然能让对方来去如风,不讨论怎样坚壁清野,不讨论为什么济南府的防御空缺能让对方知道还让对方围攻,却在这夸张济南府的官员忠义……”
便是一片议论之声,连原来有些瞧不起陈柳的旁人也开始思考了起来,陈柳是第一个公开的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济南府防御力量数据的人,有数据总会让人感到可信些。相比下之前那几位的空谈,陈柳这种直接给出了详细数据的反倒是显得有理有据而且了解较为深入。
人们并非喜欢空谈,只是之前没得选只有听于正他们空谈扯淡,也并非没有人对这种风气感到厌恶,但是没得选。而现在有陈柳,那么便是有的选择了,现在他们决定,选择有理有据的务实讨论。
“莫非鲁人之忠勇不值得夸赞?你这是什么居心?”便又是有人质问道。
陈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和自己杠上了还是脑回路里只有这个所谓的“忠义”,但不管如何,是时候要把“道德礼仪”和“打赢”分开来讨论。
“忠义勇敢,自然应该表彰,但是这是次要的!只夸赞忠勇是丧事当喜事办!吾等在此讨论天下之局势,莫非本意只是为了夸赞某某殉了真乃豪杰,某氏投井了真乃节烈?武人投身军伍是为何?”
陈柳又缓缓的吸了口气,又看向了那些勋贵二世祖,中间有人见陈柳看向他,便拱手道“某乃世袭西安后卫指挥使之子孙凡。”又顿了顿看向了于正等人,撇了一眼边上的伺候的内侍,便高声道“某之愿,但求为一百夫长,与敌虏决一死战,忠君报国,死而无憾!”
王太后倒是直接听到了这句,默不作声继续喝了口茶。朱存极倒是笑了:“母后,平日里这厮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太后却不睬他。
陈柳摇了摇头,变严肃了起来,一板一眼的问道:“答错了,只能回答一个!是为了决战东虏,还是为了忠君,还是为了战死?”
孙凡变愣住了,平日里父亲只教会了有机会就喊句“忠君报国,死而无憾”,反正他们这些卫所军官朝廷不打算指望,也不会被派去当炮灰,也不曾认真学习,结果现在面前这人倒是问他“忠君报国,死而无憾”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吗?
底下也有人开始怀疑陈柳是强词夺理,便是一句口号,怎么突然要再精简问谁才是最重要的了,怕是无论回答哪个都会被对方驳倒。
“哪有这样的问法?”便有于正身边的让叫嚷起来。韩胥也冷笑一声,便是踏步上前喝道:“搬弄是非,逞口舌之利,忠君便是为了报国,捐躯只为明志,本自一体,何来冲突?”
陈柳呵呵一笑,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巴顿附体,背着手,扬起头跟韩胥对视着,慷慨激昂的准备演说。
“我为何说,纪念忠义之士并不能直接带领我们走向胜利,那就是因为方向错了!胜利之道,或者说胜利的标志,从来不是慷慨激昂的‘死节岂顾勋’,因为那是陷入苦战后自己受的损失。真正的目标,是让我们的敌人,让他们的普通官员成为他们口中的杀身成仁之士;是让他们的士兵,成为所谓的为国捐躯。”
“说白了,就是从来没有哪场战争,是因为我们为国捐躯而赢的,而是我们让那些狗娘养的敌人全部为国捐躯而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