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诸葛耀十八岁,已经是岗儿村一带小有名气的算命先生。春天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诸葛耀和爷爷正坐在屋里拉话,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姑娘进屋便跪倒在他们面前,满脸泪痕地祈求:“求先生救我爹一命,我们一大家子全指望爹,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六七口人都活不下去了。”
诸葛耀和爷爷赶紧起身,一人一只手将小姑娘拉起。面对着小姑娘,诸葛耀说:“不知姑娘的爹遇到了啥灾难?只要能帮上我一定帮。”
小姑娘今年十六岁,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上面有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娘在两年前因患肺痨过世,娘过世不久,爹也患上此病。小姑娘家本来有六七十亩好地一挂牛车,在村里算得上殷实人家。为了给娘治病,已经卖掉三十亩地。现在爹又病了,只好继续卖地,地卖得只剩十亩了,爹的病却日渐沉重。听说岗儿村有个少年算命瞎子卦算得特别灵,小姑娘便背着爹、爷爷、奶奶来找诸葛耀,希望他算一算,从哪儿能找到一位可以治好爹的病的大夫。
诸葛耀问了姑娘爹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说:“姑娘但放宽心,虽然你娘得此病死了,你爹的病却能治好。因为你爹命里有贵人,他还有四十年阳寿呢。你从这儿往西北走四十里,找从西方来的大夫,你爹的病一定能治好。”
小姑娘听了诸葛荣的话转忧为喜,当即掏出五毛卦资,诸葛耀坚辞不收,并对小姑娘说:“我是个瞎子,不会见钱眼开。”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又说:“你若是个富人,这一卦至少要收两块钱,可你是穷人还是个孝女,便分文不收。”
小姑娘走后,爷爷问诸葛耀:“耀儿,咋算出的她爹命里有贵人?在西北四十里处找西方来的大夫,能治好她爹的病?”
诸葛耀笑了笑,对爷爷说:“我是‘瞧’小姑娘可怜,才这样安慰她的。西北四十里是古城,那里有西洋人开的教会医院,我听人说西洋医生治肺痨有办法,所以就这样说了。”
诸葛耀的爷爷——一位前清秀才。儿子早早死了,留下的瞎孙子成了他的唯一血脉。老秀才一直惦记着孙子的婚事,只有把孙子婚事解决好,他诸葛家的香火才得以延续,孙子一辈子才算有了着落,将来九泉之下自己才能瞑目。在那个年代,即便是麻疤丑怪,花钱就能买到媳妇。凭老秀才的家境,用钱砸也能给孙子砸到个媳妇。但老秀才有自己的标准,孙子媳妇一定得心眼儿好,能张罗,撑得起这个家。小姑娘背着爹、爷爷、奶奶来算卦,说明她是个孝女,而且有主张。老秀才故意和小姑娘多拉了几句家常,小姑娘有问必答,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既不唯唯诺诺,又不失礼貌。老秀才一生阅人无数,一眼就相中小姑娘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孙媳。于是,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形成。
老秀才打定主意,对孙子说:“爷爷出去一趟,下午才能回来。”说完就出了家门。老秀才来到小姑娘所在的台头村,找到自己一位老表亲打听小姑娘一家的为人。老表亲告诉他,小姑娘名叫公孙荣,人们都叫她荣儿。荣儿吃苦耐劳,乖巧懂事儿孝顺。她爹叫公孙宏,人老实厚道。
傍晚,老秀才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一进家门就对孙子说:“耀儿,你的卦算得真准,小姑娘爹果然遇到贵人,他的病兴许真能治好,你的媳妇也有着落了。”
爷爷的话把诸葛耀搞了一头雾水,人家的病治得好治不好与我的媳妇有何关系?但爷爷做事一向心思极深,而且怎么想就怎么做。所以,诸葛耀并不过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反正爷爷也不听自己的意见。
第二天清晨,老秀才对孙子说:“爷爷去趟古城,可能一两天回来,也可能三四天、五六天回来。总之,你在家好好待着,该干啥干啥,不用惦记爷爷。”说完,便出了门。
老秀才来到古城,直奔城里的唯一一家教会医院,向主治医生詹姆斯简单叙述了公孙宏的病情,然后问:“大夫,像他这种病你们西医能治好吗?”
詹姆斯医生很认真地听完老秀才的介绍,然后用生硬的中文回答:“根据你的介绍,初步诊断这位先生患的是肺结核,最后结果还要等见到病人做详细检查后才能得出。西医对这种病有很好的治疗办法,只是治疗费用昂贵,不是一般百姓能承受得起的。”
“费用不是问题。一两天,会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带个中年汉子来你这儿看病,中年汉子就是我说的病人。经检查确信病人的病能治,你就千方百计将他留下,所有费用由我出。但事情的底细你暂时不能说给他们,病治好后,我会告诉你如何对他们说。”老秀才对詹姆斯医生这样说。
詹姆斯医生对老秀才的话很是不解,便问:“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难道病人不是你的亲人?那你凭什么掏这么一大笔钱为他治病?他们一定会问我费用的事儿,我该如何回答?”
“你只管收钱治病,无需知道那么多为什么。至于如何回答他们,我想你会有办法。”老秀才显然对詹姆斯医生的刨根问底不满意,用生硬的语气回答了他。
会见完詹姆斯医生,老秀才住进医院旁边的一家旅店,时刻留意着公孙宏父女的到来。
第二天中午,荣儿果然带着爹来到詹姆斯的医院,详细检查后,詹姆斯医生对公孙宏说:“你的病我这里能治,但需住院,而且住院时间很长,至少要三个月,出院后还要服一年的药才能彻底治愈。”
听完詹姆斯医生的话,公孙宏拉起女儿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对女儿说:“我说不来,你非要来,来了也是白来。住三个月医院,还要再吃一年的药,这得多少大洋?哪是我们小老百姓掏得起的。爹还是回家等死吧,留下那十亩地,你们姐弟四个和爷爷奶奶好保命。”
荣儿一面搀扶着爹往外走,一面回头瞅詹姆斯医生。詹姆斯医生赶紧上前两步将父女俩拦住,微笑着说:“先生,没必要因为费用不肯住院治病。你得的这种病叫肺结核,是一种传染病,我们这里免费治疗。不仅医药费全免,就连生活费也不用你们出。”
詹姆斯医生的话显然惊着了公孙宏,他先是一阵剧烈咳嗽,然后用疑惑的口气问这位黄发碧眼的医生:“那你们图什么?就图赔本儿赚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