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果然发起了高烧。
竹叶青毒性极强,我体内想必尚有余毒未清,夜一深,余毒发作,便令我高烧不止起来。
我裹着被子,虽说发着高烧,整个人却无比寒冷,只觉得一股寒气自体内散发,不断扩散到我的手脚。
我感到他将我额头上的湿布取下,摸了摸我滚烫的额头,随即将湿布换了一面重新敷上,然后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闭着眼睛,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他温暖的双手,浑身瑟瑟发抖。
“冷——”意识模糊中,我不禁发出一声低咛。
山林中本就夜深露重,再加上高烧不退,我忍不住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我感到他握住我的手突然松开,随后,我身上的棉被便被人掀开,一双手臂环住我,轻轻将我抱住。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怀中,拼命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此时此刻,他就像阳光一般紧紧环绕着我,没过多久,我的四肢就开始恢复直觉,随着身体越来越暖,我也渐渐昏昏欲睡起来,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紧接着,我的额前便轻轻落下一吻——
这高烧足足三日之后才退去,三日后我醒来,看到他整个人已清瘦了一圈。
今日我终于能够起身下床,看着镜中大病初愈的自己,于是简单梳洗了一番,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少。
一走出屋门,便看到他正在院子里替我的花浇水。
他看到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无奈道,“刚刚大病初愈,就迫不及待地下床,这院中风大,可是还想再病一回?”
说罢,他走过来,拉起我便往屋里走。
“再病一回又何妨?”我赶紧拉住他,“我在屋里憋了这么多天,再不出来透透气,都快要长在床上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听到我的话,他转过身瞪向我。
我吐吐舌头,趁他发作前突然甩开他的手,朝院中那些盛开的花走去。
“不错不错,”我在那些花面前走了一圈,然后摸着其中一朵小花,朝他点点头,“枝繁叶茂娇艳欲滴,养得不错!”
他正从屋里走出来,闻言不禁冷哼一声,“你养的花,最后都是我在浇水。”
说罢,他将手里的衣服披到我身上,随后将我拉到椅子上坐下,轻轻按了按我肩膀附近的穴道,“肩膀可还痛?”
我摇摇头,用力耸了耸肩膀,“早就不痛了。”
他并不言语,而是继续按压那里的穴道,他的手法很特别,不过片刻,我便觉得肩膀上又轻松不少。
“这蛇毒,应该已经彻底清除了吧?”我微微闭上眼,轻声问道。
我听到他嗯了一声,然后走到我对面的石凳前坐下,静静地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起身,他却忽然开口,眼中满是担忧,“答应我,以后切莫再做那样的傻事。”
“我不过、不过,就是那蛇,它吧,突然之间——”我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不停地东张西望,避开他的视线。
深夜的那一个吻,我一直未曾忘记。
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到了一个令我害怕的地步。
我已经忘了从何时起,我不再急于奔赴和亲,甚至在内心,隐隐地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每日醒来看到他趴在桌上沉睡的背影,便觉得无比心安,反之,则会惊慌失措。
我喜欢他那副看尽世事沧桑冷漠淡然的模样,也喜欢他站在院中生火做饭一脸沉静的模样,我喜欢看他端着水壶默默为花浇水的模样,也喜欢看他揶揄我然后偷笑的模样,我喜欢看他被我气到无话可说的模样,也喜欢他因我生病着急清瘦的模样。
不过半个月,他竟已无处不在,几乎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
那几日,我虽夜夜昏睡在他怀中,内心却无比清醒恐惧,我恐惧这份被突然发现的喜欢,因为这份喜欢,是根本不被允许的。
我有我的使命,正如他所言,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除了将它走到底,我已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深深刺中,血流不止。
我看向他,轻轻一笑,“我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最后任性一回。
只见他眸光微动,将我揽入怀中。
今日,我观天气晴朗,树上的鸟儿叫得亦是欢快,不免心情大好,于是决定认真下一回厨房,体验一把洗手做羹汤的感觉。
一听说我要下厨,他看我一眼,转身就往树林里走。
“你不留下帮我生火吗?”我赶紧追上去,一把将他拉住,眼巴巴地看向他。
毕竟我只说下厨,可没说要负责生火。
他伸手一刮我的鼻子,“我再去逮些野味回来,免得过会儿一起饿肚子。”
说完,他看到我一脸困惑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慢慢朝树林里走去,留我独自站在原地回味。
“什么意思?”我挠挠头,转身走进厨房。
等我好一通忙碌过后,太阳已然西垂,就着夕阳余晖,我将精心准备的三菜一汤在桌上整齐地摆放好,然后将他拉到桌边,指着满桌子的成果甚是得意道,“不错吧?色香味俱全。”
他却看着我的脸,突然伸手过来。
“怎么了?”我不禁后退一步。
“做一顿饭罢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他将我拉过去,抬手抹去我脸上的灰。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与他双双就座,只见他坐在对面看着桌上的菜,忽然拿起筷子,从面前的一只碗里夹了一大坨黑色的东西出来,“这是什么?”
“兔子啊。”我一脸莫名其妙,心想难道看不出来么?
“兔子?”他眉间一挑,随即点点头,将那坨黑色的东西放回了碗里。
“确实烤得有些久,不过里面还是能吃的。”我认真地说道,然后拿起筷子,将外面烤焦的部分去了,夹了一筷子放到他碗里。
这时,他又从汤里夹出一根鸡毛,“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将鸡身上的毛拔干净?”
只见那根鸡毛甚是完整,孤傲地立在筷子上,泛着油花。
“那就不要喝汤了,吃肉。”我一把抢过那根鸡毛,将它丢到了地上。
他好笑地看我一眼,夹起刚才的兔肉放进嘴里。
“如何?是不是很好吃?”我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他乖巧地点点头,将嘴里的兔肉咽下去,竟然又夹了一块,“好吃。”
“真的?”我不禁大喜过望,立刻夹了一大块放进嘴里。
嗯。
“一点也不好吃。”我泄气地放下筷子。
他忍着笑,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以后下厨的事,还是交给我,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吃便好。”
看着他温柔的模样,我不禁红了眼眶,“我只是想,给你做一顿饭。”
他起身将我抱入怀中,“有些事不必强求,更何况不过是下厨这种小事,我不想看到你难受的样子。”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针扎在我的心上,我抱住他,两只手紧紧抓住他背后的衣服,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他用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将唇落在我的发上。
过了一会儿,待我平静下来,我再次抬起头看向他,视线顿时撞进他含笑的眸中。
“可是饿了?”他摸着我脸,笑着问道。
我有些委屈地点点头。
片刻过后,我看着他的身影在厨房中忙碌,淡淡说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夜晨非便从暗处走了出来,“以后下厨的事,还是交给我,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吃便好。”说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瞪他一眼,见他在对面坐下,端起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摇头晃脑道,“良辰美景,郎情妾意,妙哉妙哉。”
说罢,他看向我,“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并不言语,而是接过他手里递来的酒杯,将其一饮而尽。
“既然情投意合,为何不据实相告?”夜晨非不解地看着我,随即挑了挑眉道,“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
“有何转机?”我又饮了一杯,抬手擦去嘴角流下的酒。
我是和亲公主,同齐国大皇子有婚约在身,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况且,我如今还背负着几千条血命,不为卫将军等人找出凶手,我誓不罢休。
想到此,我不禁握紧了双拳。
听到我的话,夜晨非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罢,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个家伙,骄傲自大不可一世,讨厌得很。”
“还说你不认识他?”我看他一眼。
“我真的不认识他,”他顿时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难道这些日子同他相处下来,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懒得再同他讨论这个话题,于是将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你可知这几日,我父皇那里如何?”
和亲公主失踪,势必惊动两国,梁国势微,以齐国一贯的霸道作风,齐王不可能不向父皇追责,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梁国的处境。
“你说什么?”夜晨非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夜晨非!”我立刻瞪向他。
这家伙一来,便直言我此刻有难言之隐,除了已知晓我的身份,还有何解释?
“就知道欺负我,”他委屈巴巴地看我一眼,“我帮了你这么多,怎么也没见你给我做顿饭?”说着,便拿起筷子巴拉了一下面前的吃食,随即又一脸嫌弃地放下,“齐国已经派军队沿和亲之路一路去找了,至于你父皇么,生怕齐王怪罪,早就连夜上书表明忠心,想来暂时无恙。”
闻言,我安心地点点头,“那便好,待我回去之后,定会亲自向齐王请罪。”
“回去?”夜晨非一挑眉,“你不怕那些要杀你的人?”
“怕又如何?”我看向他,“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必须走到底,否则等于亲手将梁国万千百姓投入水火之中。”
闻言,夜晨非笑着点点头,“今日真是亲眼见到某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音刚落,他便被我掷去的筷子击中脑门,“你到底偷听了多少?”
“几日不见,你竟变得如此生猛!”他摸着红通通的脑门,气呼呼道,“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就你会的成语多。”我瞪他一眼,随即看向那个厨房里的身影,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被揪紧,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真的无法对你据实相告。
若注定不能在一起,不如一别两宽,彻底消失在彼此的生命之中。
过了一会儿,夜晨非在一旁轻声道,“你觉得,他会就这样放你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