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在深渊里,翘首以盼着别人的坠落。就像贾钰秋渴望着程闻度的消失,只是最后留下的,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接下来的一个月程闻度身上发生了三件事:重回公司,遇见光头男,捐款。
程氏易主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程闻度谋害贾钰秋之事,清白不言自喻。尽管私下谣言纷纭,大家还是迅速接纳了程闻度的存在,并心存畏惧。
遇见光头男的时候,程闻度在自己的店里喝咖啡。透过橱窗看到街对面的光头男正和未婚妻因为父母问题意见不合而争吵,女方火大拂袖而去,光头男要追,程闻度拦住了他。
“趁没结婚还有分手的机会,断了吧。”
可惜光头男没有听他的劝阻,执意追自己的未婚妻去了。
未来的事,就成了未解,但比起贾钰秋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捐款的事是领到贾钰秋的意外保险金之后了。程闻度一分没要全捐给了红十字会,因为金额庞大接待他的是当地工作站的领导,当他问程闻度署名为谁的时候,程闻度不假思索地回答:
“写贾钰秋吧。”
“她是?”
“妈妈。”
程闻度在外人面前称贾钰秋为妈妈,这是唯一的一次,他确定以后永远不会再有。
所有的恨之入骨都不是凭空发生的,她恨他,他又何尝不是。程闻度的原罪如果仅是小三之子,根本就罪不至死。
因为恰巧下班高峰期,程闻度毫无意外地堵在了路上。等待的时间会很长,车上的音乐很好听,足够他回忆一阵子了。
把他和爸妈仅有的一张照片烧掉,是贾钰秋和他恩怨的开始。11岁的他透过门缝看到贾钰秋被火光照亮的脸,那副獠牙渐露的脸孔就像伽椰子一样异常瘆人。因为小三之子的身份经常遭遇同校同学的排挤,程闻度前后转了四次学,但每次到陌生的地方,他极力试图隐藏的身份总会在最快的速度被揭穿,单纯的嘲弄后来也发展成了群殴。贾钰秋暗地里给别人送钱的场景程闻度终身难忘——那个人昨天刚领着十多个混混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即使是这样,程闻度也只是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挺过了暗无天日的学生时代,然后迎来了爱情。对方是看起来就很乖很清纯的女孩儿,可程闻度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和他对视都会脸红不已的人,背地里竟肮脏到给父亲那个老色鬼当情人,而且一当就是两年!原本有意公开他身份的父亲就此与他决裂。
后来程闻度再次遇到那女孩儿,她穿的恶俗不已正在街边拉客。只花了三百块钱他就得知了当年的真相:视财如命的她给父亲当小妾被贾钰秋抓到,贾钰秋授意她接近程闻度,并故意诱使程坤发现俩人的丑事。一箭双雕之下,程闻度搬离程家,程坤的出轨也终止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父子冷战破冰是一年前。程坤被医院确诊脑瘤晚期,人之将死念及父子之情,他提出给程闻度10%的遗产。这个数字之少刺痛了程闻度的自尊心,他开始故意向程坤示好,像所有孝顺的儿子一样,他给住院的父亲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大度的原谅了父亲把妈妈墓碑上爱妻两个字刨掉的积怨。一年以内遗产的数额数次更改,终于变成了80%。如果说程闻度对金钱着迷着实冤屈了他,他是真实的同情着自己的妈妈的,程坤最后一次病发程闻度是在场的。
“你以为妈妈只有你一个金主吗?我记得可清楚着呢,还有林叔叔跟穆叔叔。你每次说不来的时候妈妈就会给他们其中一个打电话,有时候选不出来就猜硬币,你猜,他俩谁是正,谁是反?”
因为这段话,程坤一口血吐出来并迅速上帝报道。
至于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没有参加葬礼,程闻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或者说,如果不是被拒之门外,他会让程坤走的更加不体面。
无穷当铺的请柬,其实程闻度五年前就收到了的。
他的一个旧友告诉他,时机合适的时候才能打开。
程闻度所认为的恰逢其时,是在得知贾钰秋下了江湖追杀令之后——那天程坤出殡,而他将面临很长一段时间的性命堪虞。
所有你眼睛所看到的单纯,背后都藏着叫做自保的匕首。
他并无罪,争夺财产只是因为曾经善良,善良质变了,就成了发泄仇恨的出口。而他做的,就是什么都没有做。过敏之前,他亲眼看着秘书走到以荞麦蒸饺著名的店买食物而并未阻止,吃下的结果他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赌对了,容庶的能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那天他从医院逃出来,秘书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他没有等来外套,只等来了两个杀手。
在酒吧里容庶问他,是否需要无穷当铺的帮助铲除贾钰秋,他拒绝了。
有时候拒绝会成为另一种默许。
容庶的爱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这种爱里,保护欲异常强烈。所以当她几次三番看到贾钰秋要置程闻度于死地,她终于出手了。
贾钰秋的死是偶然,也是必然。
所以她买了巨额保险,杀死程闻度是一把双刃剑,她是抱着一种要么他灭亡,要么死也不放过他的决心做的这件事。
程闻度当然知道。他的身份不止是一个梦想建一所小学的咖啡店老板,他早在大学时就有了自己的公司,经过七年的沉淀和发展,他的财富已经完全没必要和贾钰秋分一杯羹了,安排几个人监视贾钰秋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光从他知情不报方面看,他无法称得上绝对无辜。
一切合理合法的争夺。只是因为过去遭受的难堪、苦难太多,那些诛心蚀骨的痛苦,每一分每一厘都要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前方的喇叭声由急促转为柔和,车辆的队伍渐渐松散开来,大堵车结束了。
与此同时。
容庶拿着弓弩练习射击,她目力很好,年少时箭术便是强项。见顾勉之匆匆回来,弯弓搭箭道:
“警局那边处理好了吗?”
“干干净净。只是这栽赃未免太蹊跷了吧?”
顾勉之提出了他的疑虑,容庶一语双关:“太像栽赃的,也许就是真实的一面。”
“需要我再查一下吗?”
“不需要,丢车保帅吧。”说着那支箭冲出弓弩,刺穿空气的阻力,击破了远距离桌上的青苹果。
放下弓箭,容庶不无忧心地问:“还是听不到吗?”
她指的是程闻度心里的声音。顾勉之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但在程闻度那儿却毫无用武之处,从程闻度出场他听到的声音加起来不超过五句。
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一个完全不会思考脑袋空空的婴儿,要么就是人为因素,但具体是什么,现在毫无头绪。
“有时候可以,大多数时候什么都听不到。”
“保持神秘,这样也好。”这话更像自我安慰。
顾勉之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对程闻度的不满:“他有什么好,固执,还蠢。要不是你,那小子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人聪明到了极点都是大智若愚的,在那种家庭环境下长大,要是连借刀杀人都不会,那才奇怪不是吗。”
容庶咬咬嘴唇,在休息用的太师椅上坐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顾勉之很快发现了端倪,就是旁边桌子上的方盒,那是容庶用来储存记忆用的。
“他的记忆你还没看?”
“先留着吧。”
容庶看着盒子,短叹了一口气。所有情到深处都是对对方的一切感同身受的,他最糟糕的一天,于她而言,也是一个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