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周一晚上韩便打来电话了。韩问我在做什么,也说主动打来电话有没有让我不自在。想起头天下午的话,我道歉说那样很轻佻,可我是真心的。
我点一支烟,站到租房后的石阶上。河里有鱼跃出水面,名莲别墅区的生活废水排入河中的声音进一步作响。没有星星,几近橙色的夜空如重布迷雾般浑浊。
“听到你声音真好!”
“是吗?”韩说。
“是啊!”我说。
“好在哪里?”
韩声音清缓,小心,但语气很认真,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直观的感受尚且高居不下,又怎能细致纹理?我还沉浸在昨天对话的记忆中。
“好在哪里?”过了会,韩又耐心问一遍。
听她声音,明明就很愉快呀!韩不肯罢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道理。
“很清晰,很——切近,关于——很多东西!”我紧张起来,结结巴巴说。突然思绪断了茬,对韩打来电话,又如阴谋得逞一般。
“好吧!”韩恬淡说罢,不再应声。
“那样说虽然简慢,但绝对是真心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生气。你我都不想让这次联系太骨棱,可以感觉的出来!”我放松下来说。
“什么叫‘你我都不想’?你的第六感是吧?——嗯?”韩用柔和的一本正经语气反问。
言罢,不再吭声。
我像被人迎头一棒,登时犯了糊涂。一面回想,有多长时间我没认真说过话了?
韩一反常态,印象中的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我这样迟疑了几秒钟。上班,下班······可明明是我竟已麻木到如此地步了。也不知现在女孩都是什么精神状态,韩的出现,就像迎面扑来的时代气息。
“其实,是,是第七感!”我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东西?”
韩莫可奈何,在电话另一端泄了气。
“说都说过了。”韩认真起来。“代乾一,这很严肃。眼下是我们俩的事,若有今后,到那时就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我说。
“隔这么久,你我都有变化。我们不可能还是原来记忆中的那个人。所以,有相互了解的过程才知道我们到底合不合适,而你应该清楚,这是需要时间的,对吗?”韩紧接着说道。
时间!是啊!
盯着日薄西山的暮色,老张总会说:“唉!真快呀,一天又过去了!”一早跟着业务员外出,从常熟、吴中晃一圈回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老张问昨晚是不是给他打电话了,我说想叫他一起吃饭的。尽管多有不便,老张还是舍不得将手机换掉。他习惯性斜着眼角,像竭尽全力才支起一半。
老张三十二岁,至今单身;跟汤哥一样脱发,个子矮我半头。
五月份离家前,父亲谆嘱:“小的时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现在长大了,一天还是二十四个小时。时间过得快!”
我埋头走路一面给苏打去电话。穿过飞鸟路尽头的交叉路口,沿凤北荡路左行三五分钟便到村口了。
汤哥衣冠整齐的坐在电脑前。室内整洁,大约只有我学习用的控制面板是他操不来的心。那是用小型电脑桌改造的,顺卡规方向整齐排列着电器元件,红蓝交错的导线密密麻麻。如今上面落满了灰尘和油垢,在这不大的房间格外显眼。
晚上,我们炒了一盘土豆丝凑合。
韩这般说,我自然高兴。甚至于觉得,韩能打来电话,根本不存在悬念。可是韩显然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女孩了。也许是一种错觉未尝可知。极有可能,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只是我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反正有一点,韩水准远在我之上。单是言谈中泰然自若的语气,我便望尘莫及。还有那定力,换作别人,我漠然置之的定力。恰恰这时,给人正本清源的快感。韩正是这样一个女孩,还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个女孩,温柔,体贴,端庄······我这样颠三倒四的想着。
另一方面,恋爱肯定是朝婚姻的方向去发展,但我又从未想过,那将是两个家庭的事。说起来,我自视传统,顾家,所以由“应该怎样”的认识倍觉自己幼稚、荒唐。而这时,也意识到两个人若想在一起,肯定要聊电话,肯定要见面,但断然不曾组织过类似“有相互了解的过程才知道我们到底合不合适”的思绪。
此言一出,我登时清醒。像有一只手拽着我,从一个世界把我生拉硬拽到另一个世界中来。就在这时,我霍然想起与韩初次见面时的样子。
与许哥来到师大,我们站在篮球场外等着韩。头上垂柳,丝绦万缕齐肩下。韩来时,穿一件蓝色的紧身牛仔裤,白色外套。那长发刚洗,半湿未干,一路过来被风撩得很好看。不过率先涌入眼帘的是她的步伐。记忆中,只有大姐走路的样子给我留有深刻的印象,永远轻盈,悠然。韩身段倒平平无奇,就是平时很常见的那种女孩,苗条,匀称,远远看去是十分舒服的。但她走路不是那种随意的样子,是通过矫正,是一种刻意雕琢后安步当车的自然步调。虽说自然,但毕竟异于常人,这是一上来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可以说,那是她内心坚定的一种表现了,也无不显出高贵的气质。那上身动幅很小,迈出的每一步都像经过了精心设计,节奏感很强,步距也连贯。我心想,那应该是一个懂得自律且注重素养的人了。当韩走近,看相貌很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皮肤不及沿海女孩显得光滑滋润,但眼睑很好看,薄薄的两片嘴唇,也相当精致甜美。
以前无意中想到韩,我便会想到她从远处款款而来的样子。那时怀着一探究竟的心态,去师大只为见她。
“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工作?”韩认真的问道。
“非标设计。”我说。
“听起来还好!”
“以前想,工作有台电脑有张办公桌才体面,现在倒不觉得!”
“刚开始而已!”韩淡定的说:“办公室没有女孩子吗?”
“有啊。”我答说。
“那还是有机会的嘛!”
我在石阶上坐下。“都结婚了,未婚的也有对象。像文员,出纳,采购,会计,其它职位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我如实说。
“好吧!”
我莫名提到许哥,韩没应声。
“那说说你的工作。”我岔开话题。
“反正呆在公司就是学习,大部分时间是在出差中度过的。我现在就在外面呢!”韩说。
“离家远吗?”
“嗯。”
“那注意一点!”我说。
“好的!”
“所以没事便想到我了?”
“聪明。”韩紧接认真的说:“所以,想找一个可以顾家的男人嘛!以后有了孩子,双方如果都在外奔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我是玛莎拉蒂的标配!”我开玩笑说。
“是方向盘还是坐垫?”韩也玩闹起来说。
“引擎盖!”
韩咯咯笑了五秒钟,骨子里的她活泼阳光,就像我二姐少有人懂的清冽一样。
“出差就是培训、讲课嘛!业务员跑下的地方,我们一部分的职责就是指导幼师们如何使用教材,以及与教材配套的产品,这样说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吧!相对来说,回到公司就是充电、补给的过程。会议多,教材多,出差频繁。大体就是这样!”韩介绍说道。
“单纯是指导幼师使用教材?”我问。
“打个比方说吧,就像你专业,当初也没谁告诉你将来会踏入什么样的工作岗位。但从事非标设计,专业知识就为你提供了条件,而且是很难得可贵的那一种。比如家长,比如幼师,困扰她们的问题,不光单方面来自教材,问题形形色色,这时候就需要你去扮演另一种角色了。”韩继续介绍说道。
“明白了。公司多大规模?”我问。
“六个人。”韩说。
“六个人?”
“我们总部在武汉,兰州只是一个驻点嘛!我现在就在武汉!”
“哦。”昨天兰州,今晚在武汉!我心想,是不是该让她先休息?
“就是的呀,同高是上市公司!”韩明快地说。
“嗯,这份工作适合你!”我说。
“什么叫适合?”韩问。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学的专业以后能干什么。你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跟你性格也搭!”
我脑子突然变得好使了。
“嗯!从去年年底开始,在这工作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不过我挺喜欢的!”韩说。
“就是站在讲台上,底下坐一帮人听你说话?”她一上来的平静,以及近乎倔强的定力,这一下就不言自明了。
“有互动的过程嘛!真正困难的是大家私下相处知道吗,讲课倒相对简单多了。逐条逐点讲哪些内容,中间融入哪些活动,穿插哪些项目,都是前面做好充分准备的。真正去讲的时候,怎么发挥,有的放矢嘛。可私下相处就不一样了,时政,经济,方方面面能够了解,有利于工作推进。”韩大大方方说道。
就像韩的步伐和格调,从韩嘴里说出这话我一点也不觉意外。进入一个与个人性情中的突出方面吻合的环境,于是便会产生这种想法和行为。
年轻人的第一身份,是不容置辩的追随者。
所谓正本清源的快感,正是那种令人难以抗拒和谐之美。
我如实说:“平时跟客户抽烟、聊工作还好,一聊题外话我就孤陋寡闻了!”
“那样不是很尴尬吗,乾一?”韩接着说道。
“侧重点不一样。不过没法子,我一直就是这样!”
“与人沟通也很重要嘛!你需要学习,生活就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韩说。
“嗯,知道。”我郑重答道。
“一个星期大概出差几天?”
“谈不上‘出差’。反正至少一天,最多三天。客户都在附近,当天去当天回。有时业务员沟通不了的问题才要我们跟着。比如还要测绘、调试之类的,体力活也少不了。”
“说起来,你性格也适合搞技术!”韩用她一贯略带鼻音的音调说道。
话撵话,后面我们就聊起了职场人际关系。经常与人打交道,我心想,韩这方面一定有些心得吧!人际关系,我一直处理不好。工作有时不开心,大部分原因也都来自于此。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集体利益当先,团队意识上位后,很多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我眷顾的东西在这个价值链中无处可寻,那么有没有什么中庸之道可以填补这个空缺呢?
我理不清这些问题,但工作中有大量的沟通。从接到一个订单,直到产品出货,这之间与客户、领导、程序员、生产等相关人员都要保持沟通。公司的运营机制便是如此,订单量不断叠加,所以,一个人出现问题,其它人都要受累。倘若心态再不好,那就有的烦了。
因此,我有时会很怀念刚开始呆在车间里的时光。每天干活,吃饭,做一些不起眼的事,好似置身事外,却有幸福可言。时隔三年,那时从拉萨下来,途中一位西安的女士建议说,像我当时那种情况,应该和爸妈呆在一起,把心情稳定下来才是首当其冲的。心头一阵紧缩,我想了想便直奔苏州而来,去找了我二姐。当时,去医院途中弄丢了手机,五一期间二姐给我写了生平第一封信。信上说:
亲爱的乾一:
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很着急!
我明天才回苏州,
先写封信确认地址是否OK。
收到回电。(18······)
回到苏州再决定给你寄钱还是买后寄去。
收到速速回电,安全第一。
没钱随时找我,不必客气。
想念你!!!
姐代表全家
2013、5、4
届时,祥子离开中达去广州了,汤哥在上海,大方在江西。反正一来苏州,我就去找了二姐,而且堂姐也在附近。
晚饭二姐烧了两菜一汤,她在公司用了餐,我自己坐在桌前吃。两室一厅的租房,住隔壁房间的女孩子们在睡觉。抹了嘴我就趴在窗口抽烟,关于到游荡的两个月,两个姐谁也没提。
正在这时,大姐夫打来电话,问实习期间做的什么工作?他专此来电。可动身来苏州,是大姐给我寄钱作得盘缠,大姐用胁迫的口吻气呼呼说:“四,你听不听话?你不回来,我一分钱都不给你!”
途中结识的一位叫曲妮旺姆的女孩陪我逛了大昭寺、小昭寺、八角街,也到布达拉宫后面的公园逛一圈,其它时间都在找工作。那时,我是打定了主意永在西部定居的心态。
眺望迷雾中刀刻般的远山,我乖乖踏上了返程列车。
大姐夫专此来电,这是男人之间的谈话,关乎家庭、人生,因为他人正直,一上来我就清楚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没说之前是在电子厂鬼混了几个月,反而提到水切割这门工艺。事实上,我对所学专业一窍不通,统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而已。
我很疲惫,也需要关心,这是当时我内心极其强烈的渴望。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却无法漠然置之。作为学长,大姐夫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又未挑明。我是否应该心存感激呢?单单是撒谎这件事本身,就够我喝一壶了。
自此,我人生有了第一项原则:
沾亲带故的工作,我决然不做。
累了!
晚上,跟二姐住一张床。我有些难为情,二姐说没关系的,我便安然入了梦。我在二姐那呆了两天,遇到翦径毛贼被倒腾在上海昌硕呆了一天,然后二十元一晚和一帮天南海北的驴友在苏州人才市场附近的公寓里蜗居了半个多月。
进入丰利科技,是八月份的事。
离开前,唯恐我忍受不了规章制度的拘囿,二姐三令五申强调找一家小企业,最好朝九晚五的作息,也切莫回避穷家子弟学一门手艺的出路。而丰利,当时正是这样的企业。二十多人的规模,上六休一的作息,也没流水线上令人痛不欲生的活计。
我是以学徒工身份进入公司操作机器的。
丰利科技所属非标行业,专营工装夹具,半自动化设备。整个行业根据客户要求设计、生产,因为,交货期短,以及其它原因,公司氛围时刻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行业性质是一方面,文化氛围也是一方面;那般急、那般吵,一听便焦头烂额。归根结底,一上来我就认定企业文化是始作俑者。一个萝卜一个坑,大约是企业前期必然会掂掇的格局了。等从事现在这份工作,我才发现一些事远非自己先前认知的那么简单。
我在写年终总结,关于公司的,关于我个人的;公司在变化,我也在成长。
不过,这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企业?
整个像乱麻一样。有道是,解乱丝结绳不能以锤击之,可丰利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如同一把锤子,从四面八方给它施力。孟总从台湾来丰利,始于我写完第一个年终总结之后。然而,等待他在丰利的管理宿命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完败。自身能力是一方面,环境终归是无法忽视的客观因素。
所谓客观因素,后来我大致做了总结,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公司的经营理念:前途,钱途;
第二、裙带关系;
第三、公司用人的态度:营造学习氛围,培养新人,低薪用新。
话说回来,公司发展怎么样,与我关系甚微。还是每天争争吵吵实在扰人了,表里不一也令人着烦。如此一来,就不能不说公司用人的问题了吧。据说,公司每年来自贸易的进款成倍于实业,相关数据虽然不清楚,但老板在实业方面的投入精打细算有目共睹,而来与他提出“前途、钱途”的理念也如出一辙。
反正可以明确一点,非标行业只是老板诸多盈利的手段之一。
领导既然是这种现状,人员配置,各种款项的分拨,以及员工福利待遇,无一不随他的意志在变化。员工年终奖平摊到来年十个月份中去分发,这不能不说是下流的做派。办公室十九个人,车间七个人,重心放在设计上无可厚非,忙时,工程以及业务人员也不得不亲自动手,这个时候争吵还难以理解吗?
比如说,原本合乎情理的事,可追责任何人,你可能都要看老板的脸色。公司内部至少有七分之二的人跟他沾亲带故,另有七分之二是元老。老板不放权,这种情况下做派强硬,想令行禁止,压根儿没人理会。表面上也许不至于挂不住颜面,实际操作起来,又该另当别论了。
孟总身为老板连襟,取代赵总出任副总一职。下车伊始,在水泥地上给我画了一个金字塔,就此展开了他在丰利与赵总貌合神离的职业生涯。而孟总的这个死对头,早年与老板一同奔波,关系可谓根深蒂固。
赵总四十出头的年纪,我工作就是负责他的业务。
业务经理架子大,每天到公司,就属他声音最响。催生产、催出纳、催工程,搞得像丰利大势已去,唯靠他的淫威才能力挽狂澜一样。哪天一早撞上他安生了,面如死灰在座位上打瞌睡,一觉醒来还是催着要出去。其实头晚非嫖即赌,纯属体力不支的缘故。等一出去,普桑靠路边熄火,立马呼呼大睡。而我这时要不按他交待的在奔忙,要不如法效之,要不就坐在路边看小说,看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反正,就是在这种飞沙扬砺的环境下我工作了三个年头。
在公司里,我也有两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工作中互相帮衬,平常一起小酌,逢周末还会串门吃喝。偶尔孟总加入,之外就很少有其他人,那时候便是四个人的派对了。
公司其他同事也经常在一起喝酒消遣,起初,他们也会叫上我。可像我这种平时寡言少语,不大能闹腾、也不大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慢慢也就让人感到无趣了。
老张是SMT领域的一霸,包揽公司这一块所有业务;老郑是车间主管,负责生产上的相关事宜。而我只是工程人员中的马前卒。在某些方面我们很相像,具体到性情倒又说不清彻了,反正平时能够清晰的感觉出来。毕竟我们都单身,又都是外地人。另外,老张未来之前,公司SMT治具由我负责,而此前老郑与我又是上下级的关系。这些因素,让我们后面很容易就走到了一起。
谈及职场人际关系,韩从领导和朋友的角度认真给我解释了一番。
“立场不同,考虑的东西就不一样。大多时候我们代表的仅仅是个人,领导是着眼于企业的。所以说话要有所保留,至少不能像对真心朋友一样。工作中会有争执,也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保持适当的距离干嘛呀,就是为了这种情况下能坦坦荡荡去面对。”
“是的!”我郑重的回道。
“就拿朋友来说,工作中的朋友也不像以前。有时话说一半,对方便打断你,或断章取义说个没完,这你就要想想了,朋友之间起码应该有一点耐心!至于那些能够听你把话说完,后面还能推心置腹的人,这种人便要懂得去珍惜。但前提是你必须做一个优秀的自己!”韩说。
“嗯,了解!”我说。
“真的吗?”韩笑问我。
“真的!”我说。
“有些话说出来就显得俗气了,特别还带点以己度人的意味。反正有一点,有时候我们需要站到事实的层面上去看待很多事。那样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会有收获。”韩宽舒的说道。
“听你说话真好!”我说。
“你的第七感是吗?”韩笑着说。
若在平常,这类话很难给我触动,很多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务之急不再是我想要的了。这时从韩的嘴中说出来,却给了我一种奇特的感受。
“有时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即便理由正当,比如责任划分之类的,等到张嘴去说,马上就有一个理由将自己反驳回去。反正词不达意,总不痛快!”
“那就是你不够自信了。”韩接着说。
“也许吧,可类似推断从没给过我幡然醒悟的那种感受。”我照实说。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我们这样聊了两个多小时。起初天马行空的聊,最后我说工作,韩点评。反正由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由一句话想到另一句话,没主题,也没要义,唯独话里话外没个尽止。当下,韩便是韩,事便是事,天马行空时,又感紧束。因为,韩大多时候很严肃,可以说连那前后久违的笑声都向外一点点渗透着安静的微粒。我一面浓眉紧促着思索,一面小心翼翼表达,然后结巴了,词不达意,相反韩对任何问题的回应、任何见解的表述从来坚定而恳切。
工作方面,我跟韩说了很多。朋友间聊工作,要说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说着说着,其间不吐不快之感连我自己都不由得吃惊连连。当韩表现出坚定的一面,不定漂泊之感就此息止。好像被搁浅了,抑或可作凝结之解。然而,相伴而生的却是幻灭感,瞬间澈切得难以言表。另一方面,从韩言谈流露坚定的气息,我便开始怯缩,自觉不自觉的开始怯缩。对其尊重是其一,谈起职场人际关系,虽觉没有太多的选择,但又心悦诚服的自我披露。
“所谓的利益冲突指的是什么?”韩随后问我道。
“雇佣关系上很明显,同事之间倒微妙。不过跟钱又搭不上直接关系。”
“这是职场真实的一面啊,乾一!”
“我在说服自己坦然接受。”我说。
“你需要这样做,一面还要慢慢理出头绪来!”韩最后利落地说。
大概是习惯了课堂上的讲话方式,韩的语气,可以充分表达她说一句话时的态度。比方说,反问所谓的利益冲突指的是什么,你会清楚了解到她有疑惑,另外,还有你不得不正面回复她的那层潜在意味。相当有活力,也能调动对方的积极性和表达欲望。相信哪怕是初次邂逅,对这样一位女性,也不难让人产生好感。
我当然也想与韩聊聊分别以后的生活,我曾遇到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包括游玩了哪些地方,以及当时的心情如何;连来到苏州以后的遭遇,以及这三年来的生活,一样也想聊。甚至于,我都想告诉她我有个情妇,想告诉她我是一个怎样麻烦不断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念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因为这种念头,聊及工作似乎也不过是自我按捺的幌子了。
诚如韩一上来强调,二人合适与否需要时间相互了解,所以她的言谈几乎避免了对过往是非的回望,对相关的很多话,既不发表意见,也不横加阻挠。她只是默默听着话,一经感受到相对无言的沉闷,我也就把话题转移到诸多纠结以及对一件事的看法果不其然的层面上来了。
“听你说,看来我需要总结一下。”随后,我这样说。
“好啊,意思就是说你许诺要做的!”韩抢白。
我不尴不尬笑笑!“你昨天说周总结没写,好像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工作需要,关系业绩考核的!”
“篇幅有限制吗?”我问。
“不少于3000字。”韩说答。
我像个叫花子一样可怜兮兮的说:“那平时也要花点时间了!”
“你想多啦!还以为是学生时代,准备好纸笔,规规矩矩坐罢,然后伏案疾书?哪有那回事?手机拿出来,噼里啪啦半个小时搞定。刚开始还会回过头修改一下,后面越来越顺,也无心查补修正了,敲好直接发送。每周学习情况,出差讲课情况,当时稍微留点心,后面做起来就非常简单嘛。”韩顿一下说:“这种事对你来说也轻而易举哦!赶紧写,我要看!”
“好。”我说。
回头我在想,手机功能已经这么强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