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五月,钟闻山跟着团长王石来到武汉。他们到了一座繁荣的城池,根据上级命令,他们得用生命守住这个地方。钟闻山每天都站在城门顶那儿,端着一把步枪,用着望远镜扫视眼前那一片荒芜的场景。马车进进出出,惹得黄沙满天飞。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太阳落在大地上的轮廓都一清二楚。
他想起三国演绎中诸葛亮面对十几万兵马,就在他这个高度的位置守着一座与他类似的空城。而今是不同年月,却面对着同样来势汹汹的敌人。他开始敬佩诸葛亮了,以前在书上看的哪会有现在这般身临其境的感觉。他想在这满是黄沙的人群中弹一曲忧伤的曲子,他想作一首诗,他想写下此刻的苍凉,可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不是大文豪也不是曹操、诸葛亮,他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他甚至都没有笔。
远方的黄沙随着风搅拌得愈来愈激烈,他看见人群开始逃窜,城门被关了起来。他把望远镜拿到满是黄沙的眼前,在日光的刺痛下,他闭上了眼睛几秒。他睁开眼睛后,望见搅拌着黄沙的是一群马蹄,马背上骑着穿着浅黄衣服的士兵,他们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握着马鞭。瞬间,冲上来的几匹马脚被炸断,马背上的士兵也被后来的马蹄踩死。他听见枪声响起,最近的就在他的右耳。他也举起了枪,朝着那股黄沙射去。
黄沙中突然有一道刺眼的火光飞来,它卷着黄沙飞到离他不过几米的地方爆炸了。一股冲击波把他击倒在了地上,他还活着,只是他身边的人都被炸死了,鲜血从伤口浸没到全身,炸开的黄沙埋葬着还带有温度的躯体。钟闻山拖着一只流血的腿,爬到城门下,他感觉脚是麻木的,头也被炸弹的巨响搞得十分胀痛。他没有力气,晕了过去,最后黄沙落在了他的眼皮上。他被抬进急救室,医生从他的腿中取出了炸弹的碎片,消毒之后给他包上了纱布。
战火的响声一直激荡在城外,这使他无法入眠。每天他都能看见伤员一个接一个地被抬进来,来来续续,医生也累倒了几个。七八天之后,他下了床。他穿上被炸烂的军服,扛上枪,重新来到前线。由于日军的围城战术,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眼看着士兵的精力越来越差,老百姓们就将粮食的大部分分给了军队,虽然如此,士兵们每天最多也就只能吃两个馒头,喝一碗粥罢了。士兵们不仅要面对黄沙的汹涌,还要忍受着肚皮的吼叫。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半个月,就已经饿死了几户人家。然而大家都没有精力去忧伤,等着他们的也一样是绝望的死亡。粮食快完尽,子弹也快完尽。士兵们数着剩下的子弹,面部露出绝望的神情。
钟闻山旁边的士兵是一位狙击好手,他每天都能打死二十来个日军士兵,每打死一个他就抽一口烟,还能笑着教钟闻山枪法。他每天都在讲日军的笑话,骂他娘的粗话也越来越多,他黝黑的皮肤里藏着对日军骨子里的仇恨。
离六月只剩一天时,也就是守着这座城的第二十九天。钟闻山透过墙口每天也能打死十几个日本鬼子,而这一天他报到第八个时,他旁边的士兵没有回应他。他转过头去,只见他的头颅上多了一个弹孔,鲜血直流出来。他哭了,双泪落在黄沙盖住的躯体上,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哭了,比死了娘的还要伤心。
黄沙愈来愈激烈,天上的卷云也愈来愈汹涌,这激烈的战场上突然迎来了更加激烈的冲锋号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他听见人们高声呼喊着。他拿着望远镜从墙洞望出去,望见四面八方的国军彻底围剿了城外的日军。此后他面露微笑,晕倒了过去,黄沙又盖在他疲倦的眼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