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安有了事做,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终日闲散,除了日常工作,偶尔还要帮徐蕊递送一些文件,职工会议也不能缺席,几乎没什么机会碰见于经纬,两个人的交流也仅限于寥寥几条短信。
邵一安很快便适应了工作,“穿越到2007年工作”变得跟“坐公交上班”一样平常。一开始学生们以为邵一安只是掌管钥匙的临时工,还时常摆张臭脸,后来发现她的吉他弹得相当好,便偶尔在课间同她插科打诨。
适应了这节奏,邵一安觉得这里还不错,至少不必担心徐志洋那号人来烦扰。
徐蕊仍旧乐此不疲地试探邵一安的态度,总想找到邵一安话语中的漏洞,从中挖掘出点什么。更多时候,是她自顾自地讲。邵一安不懂她明明放不下于经纬,却坚持嘴硬。
徐蕊的消息很灵,时常能知道邵一安的行踪。
“最近很少见你和于经纬一起来?”这天,邵一安正在用调音器校正吉他音准,徐蕊装作不经意走过来问她。
“嗯,有段时间没见他了,可能在忙吧。”邵一安是没有见到于经纬,努力想跟于经纬撇清关系,避免徐蕊一连串追问。
“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邵一安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本以为只是徐蕊随便问问,不料徐蕊凑上来:“你们走得那样近,他都不告诉你哦?”
邵一安回了句“不了解”,徐蕊又不甘寂寞地追过来,告诉邵一安,于经纬十月份要去北京参加“银杏杯”,一个全国性的成人钢琴赛,这段时间忙着准备比赛,整日待在学校的练琴房。
这次比赛是全国性比赛,取得名次是否对留校产生影响,学校方面并没有声明,有传言说会将这次比赛成绩计入考核。
“李欣平也会去。”徐蕊补了句,“有时候我都替他急,李欣平常往教授办公室和家里跑,各方面准备都很齐全,可经纬呢,好像什么都没准备还胸有成竹的样子。真的,没法说。”
邵一安一直待在休息室里,下课之后,她刻意避开徐蕊,才去关设备,锁上教室门。
尽管她不想承认,仍然心烦意乱。
于经纬不必事事都向她通报。她对自己说。
在学校吃过午饭,邵一安回筒子楼的路上,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那人健步如飞,邵一安快步跟过去。
突然院子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邵一安一回头,一个中年女人匆忙从出租车上下来。司机要找她零钱,她也顾不得要,直奔院子里来。
筒子楼的楼门很窄,邵一安快要走进去的时候,那女人先她一步侧身跨了进去,同时半弓着身子以示歉意:“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邵一安没做声,只见那女人到楼梯拐角,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叫了句:“于和丰。”
这女人应该是于经纬的母亲林敏了。
邵一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上台阶。她听见于和丰开口便冷嘲热讽:“林老师,你还挺快。”
“你不能这么擅自做决定,这家是三个人的,起码要等经纬回来。”
“三个人的?”于和丰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你们俩一条心?”
“于和丰你现在简直不可理喻。”林敏刻意压低声音。
邵一安站在楼下,觉得不应该继续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便退了出来。几分钟后,楼上传来开门关门声,对话的声音渐渐隐去。
置身2007年久了,邵一安时常会忘记到底自己属于哪个时代,明明摘掉手表便可以大步上楼回房,她却进退两难地等了许久。
她笑自己太迟钝,正准备摘下手表,便看到于经纬从外面进来。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棒球帽低头疾走,看来这一身是他钟爱多年的穿着。于经纬看到邵一安,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疲惫的笑。
走近了邵一安才发现,于经纬双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几日不见,他们之间倒多了几分客气,先是相互微笑,却不知怎么开口。
“没睡好?”还是邵一安先问了。
“嗯。”于经纬点点头,“没办法。”
不知怎的,邵一安竟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忧伤和无奈。为什么是“没办法”?他不是最爱钢琴了吗?不是在所有人眼里,天才钢琴少年就应该横扫所有比赛奖项吗?
“你在这儿干嘛?”
“我刚才……”邵一安磕磕巴巴地想编造理由,手却不受控制地先指向了楼上。
于经纬立刻明白过来:“你见到我爸妈过来了?”
邵一安点点头。
“我妈打电话叫我回来的,也不知什么事。”
“哦。”邵一安不知要怎么接,“那我也该上去了。”
于经纬却叫住她:“你跟我上去吧,上次你在医院帮了我那么大忙,我妈一直说要当面谢你呢。”
邵一安赶忙拒绝,她不适应这种场面,她想逃走,于经纬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连表都没法摘。
她只能跟着于经纬上去。
于经纬像是怕她会逃走似的,始终没有松开手。她的心跳却快得可疑。
铁栅栏门大开,里面的那道门虚掩着,于经纬推门而入,于和丰正坐在沙发上,林敏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于和丰看到于经纬身后跟着邵一安,压着怒气问:“怎么又是她?”
于经纬没理会他,而是转向林敏:“妈,这是邵一安。上次去医院,就是她帮忙垫付的医药费。”
房间里气氛实在有些压抑,邵一安站在门口,不打算往里走。林敏抬眼打量着邵一安,她是教师,在她眼中邵一安的外形或许并不合格,但她仍保持礼貌,微笑说:“谢谢你,上次多亏你了。”
邵一安也用微笑回应:“应该的。”
“现在不相关的人可以出去了吧。”于和丰清了清嗓子,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他口中“不相关”的人,是邵一安。
于经纬面不改色:“我是这房子的主人,如果说不相关的人,这房子里只有一个。”
他说完直直地盯着于和丰。
“这房子是不是你的,还不由你说了算。”于和丰说。
听完这话,林敏面部表情有了细微变化,紧张起来。房间的气氛本就局促,现在更是冷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林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从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药,正准备吃,于经纬拦住她,问她是否吃过饭。
“没吃。”
“早上也没吃?”
林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去买点吃的,空腹怎么吃药。”他转身就走,又回头对林敏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早饭午饭都不吃。”
林敏像个犯错的孩子般,将药放下,不停地点头。
于经纬出门,邵一安也跟着出来。邵一安从侧面看他的脸,可能是太疲惫,他的眼窝深陷进去,眼神略显呆滞。
于经纬先问邵一安:“工作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你呢,最近忙着准备比赛?”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于经纬让邵一安问了个猝不及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都知道了。”
“徐蕊告诉我的。”
“我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的。”
邵一安不解:“为什么?”
“说了你可别笑。”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拿上名次,会很没面子。”
邵一安配合地笑了,没继续往下问。再往下聊,无非就是关乎未来、留校,于经纬已经背负了太多压力,这些压力甚至已经堆积,快要郁结成块状了。她没必要将话题引向这里。
美食街店家很多,于经纬选了街口的一家面馆,点了份小面,一碗粥,还特意嘱咐小面里不要放辣椒。付钱时,他犹豫了半天,又追加了一碗面。
面馆旁边是一家包子店,店主正在挪动笼屉,一大股蒸汽从笼屉里冒出来,正面朝于经纬扑过去。于经纬没有躲,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蒸汽慢慢散去,露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这次比赛,如果我没有拿到最好的名次,我就完了。”他突然开口说。
“不会的,不会完的。”邵一安接话,她想说,她见过十年后的他。
于经纬一怔,大概没想到邵一安会说这些。
“以前的比赛,我总怕别人失望,就拼命地想拿冠军。但这次,我必须拿冠军。”
他心里说,为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