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甜缩在车后座，心情就像走错了路又绕回来但还是走进了死胡同，而且相同的情况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她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将埋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老大，我看见了池先生的脸。”
周辛树并没有唐甜想象中那样惊讶，只是掌控方向盘的手握紧了些，指节显得有些苍白。倒是边榕，她格外激动，可转念想到自己的偶像很可能成为了视人命如草芥的魔术师猎人，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难受。
唐甜继续说：“池先生当着我的面揭开了面具，那张脸被烈火炙烤得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十分丑陋。他说，他说他就是六年前死在舞台大火中的天才魔术师池鱼。”
真的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边榕先前巴不得池先生就是自己的池鱼哥哥，可现在又宁愿宁可让池鱼哥哥死在那场大火里，人心就是这么奇妙，妙不可言。
周辛树的语气非常平静：“池先生不是池鱼，池鱼已经死了。”
唐甜争辩道：“可是池先生的脸……”
周辛树截口：“脸可以易容化妆，别忘了，他是魔术师，最擅长这一套。”
唐甜道：“可是……”
周辛树似乎生气了：“没什么可是的，我说了，池先生故意在你面前冒充池鱼，只是为了通过你激发我内心的愧疚。当时在塘心的时候，我本来已经揭开了池先生的面具，但却又被他十分紧张地抢了回去。试问，他既然已经在你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是迟早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池先生躲在水下的时候，虽然随身携带了可以驱赶水虎鱼的药物，但脸上的妆容被水浸泡后，大概已经现出了真容，所以他才会拼了命想要抢回面具，不让我看见。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唐甜消化了好几分钟，终于豁然开朗：“我明白了，这样说的话，池先生一定是老大你认识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紧张了。”
一只黑猫优哉游哉地横穿马路，它的目光只关注着对面房顶上的那只白猫，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周辛树猛然踩下刹车，额头差点就撞到了方向盘上。边榕和唐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吓得够呛，幸而她们都系了安全带，这才没有造成实质上的伤亡。
黑猫从雪佛兰前面走过，不疾不徐，也头也没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刚才从鬼门前走了一遭。
周辛树询问了一番边榕与唐甜的状况，在得知安全无虞之后，再次发动了引擎。他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池先生在跳下悬崖的时候，曾经留下一句话，他说：“人间，再会了。”
这句话确实出自池鱼之口，他留下这句遗言的时候，现场除了周辛树和唐心心之外，空无一人，只有汹涌澎湃的烈火。
周辛树调查过，薛礼和孙仁被杀的时候，杨智确实待在暮云市，他纵然魔术手段再怎么出众，也不可能完成隔空杀人的创举。但是唐心心正好两次都在闲云市出差，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再联系到方夏死的那次，晨练的老人们确实听见了一声女人的惨叫，而杨智是个男人，他绝对不可能大意到将自己最心爱的怀表遗失在作案现场。
越是想得深入，唐心心的嫌疑就越大，至于杨智，他应该只是凶手之一，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主导者。如果真的是他们两人联手作案的话，下一个受害者又会花落谁家呢？
思来想去，答案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周辛树自己，另一个就是唐心心。
葬月塘上刺杀未果，由杨智装扮的池先生抽身隐退，依照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
“老大，就在这里停车吧。”唐甜突然出声，打断了周辛树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周辛树将车停在路边，他已经发现，旁边就是疏离山，它此刻正蛰伏在浓重的夜色中，犹如一头巍峨巨兽，时刻等待着择人而噬。
边榕道：“你是要去找余小臣吗，我去过悲喜凶宅几次，可以陪你一起。”
唐甜道：“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单独与小臣聊聊。”
“说什么胡话呢！”周辛树呵斥道，“悲喜凶宅可是池先生的老巢，我们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这样吧，最多你在跟余小臣这小子说悄悄话的时候，我和边榕不偷听就是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边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原来是身边的边榕伸出了魔爪，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唐甜道：“也好，那我们走吧。”
三人拾阶而上，一路无话，很快便来到了悲喜凶宅门口。那盏风灯依然孤独地亮着，火光明灭不定，将廊下的人影重叠在一起，纠缠不清。
边榕轻车熟路，她拉起门上的铜环敲了两下，里面随即传来余小臣尖锐的嗓音：“进来吧，门没锁。”
进入大厅之后，唐甜被漫天诸神的雕塑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早就听说悲喜凶宅足以称得上是建筑界的艺术品，以前觉得太过浮夸，一个暴发户修得山间别墅能优秀到什么地步，但今日得见，才知道以前所听到的溢美之词，全然不及眼前所见之万一。
周辛树艰难地往前踏出一步，生怕踩在了那名警察的血迹上显得不敬，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四周浓重的血腥味似乎仍未消散，压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余小臣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后面伸出头，脸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显得儒雅俊秀，他见到边榕下意识掏出手机，立刻制止道：“池先生不在，那些繁文缛节可以免了。我现在很忙，你们所为何来，长话短说吧。”
唐甜原本有千言万语，可事到临头，目光接触到余小臣毫无杂质的双眸后，却又退缩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边榕倒是没有顾忌，她见唐甜默然不语，心中了然，便帮衬道：“我们来是为了找你讨一个解释，为何要将唐甜丢在葬月塘置之不理？”
余小臣神色不变，看起来完全毫无悔意：“我已经跟唐小姐说过了吧，池先生正在策划一场规模宏大的魔术，需要我的配合，将她送到葬月塘，只不过是魔术的其中一环而已。”
唐甜往前跨出一步，连声音都在发抖：“那之前在细雨巷所说的那些话……”
余小臣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唐甜的话，他将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将关节扭得咔咔作响。“你之前不是有过一次被当成‘托儿’的经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魔术表演不一定非要在舞台上，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引你入局罢了，别太想多哦。”他将敞开的睡衣束紧了些，用令人齿冷的语气缓缓道，“我对女人根本就没有兴趣。”
“我不管你对什么人有兴趣，我只对池先生感兴趣。”周辛树将手里的警察证打开，瞬间恢复了野兽刑警的派头，“上次是私人场合，所有没来得及正式做自我介绍，现在补上。我是暮云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周辛树，现在怀疑你的合伙人池先生涉嫌谋杀。请余先生大力配合我们警方，如实交代他的下落。”
余小臣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讪笑道：“我就说了，依照池先生的性子，早晚会出事，可没想到他竟然敢去杀人。”
周辛树加重了语气：“请余先生如实交代池先生的下落。”
余小臣摆了个神之小摊手：“我既不是池先生的监护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跑什么地方去了。如果你们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可以请回了，我的时间很宝贵，并不想浪费在你们身上。”
周辛树道：“如果有池先生的下落，还请余先生及时与我们警方联系。”他拍了拍唐甜的肩膀，柔声道，“我们走。”
边榕狠狠地瞪了余小臣一眼，她以前怎么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可恶，竟然无聊到去玩弄别人的感情，拉起唐甜的手就往外面走。
“等一等，你留下。”余小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甜原本沉寂的心突然又满血复活，她霍然转身，满脸期待地看向余小臣。谁知余小臣竟然做了个NO的手势，“我说的不是你，而是她。”
边榕义愤填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余小臣重新坐回沙发，将俊美如斯的脸隐藏在笔记本屏幕发出的荧光里，语气很随便地说：“你可别忘了，自己还是天堂魔术团的签约员工，而我是你的直属领导。马上就要上一个大项目，今晚通宵加班，就在这里。请注意你的言辞，令堂还躺在疗养院里等着你赚钱呢。”
周辛树抢在边榕面前给出了回应：“这可不行，余先生，边榕小姐作为本案的目击者，现在要跟我一起回警局做笔录，所以不能陪你一起加班了，敬请原谅。”他握住了一直不停摇摆着自己手臂的边榕的手，低声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阿姨的诊疗费我来负责，你不用担心。”
边榕摇摇头：“周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我妈以前清醒的时候经常对我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相信我会做到。”她嘴角上弯，牵动出一个笑，“再说了，我留在这里还可以成为你的眼线，随时帮你关注池先生的动向，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眼线这个词，周辛树蓦然心惊，他将脑海中不成熟的念头强行驱赶出去，接口道：“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池先生可是连环杀人案的疑凶。”
边榕摆摆手，她故意提高音量：“不会的，余先生这么爱惜羽毛，怎么会让自己牵涉进命案呢，你说对吧，余先生？”
余小臣回道：“我的眼里只有钱，别跟我谈其他没用的。”
“听到了没，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边榕一手搭在周辛树肩上，一手搭在唐甜肩上，将两人送到门口，“保持联系，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给你发短信。”
关上大门，就好像将尘世的一切关在了门外，边榕松了口气，她转过身，差点撞在了余小臣身上，吓得连连后退。
余小臣冷着脸，身形逼近，一直将边榕逼到只能背靠着门。他好像学过变脸，可以很容易在不同的角色间来回跳跃，扮演不同的身份，每次的差异都十分明显，让人摸不着头脑：“帮人强出头是不是觉得很痛快，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爱心？”
边榕嗫嚅道：“我，我……”她的身子已经被余小臣挤压在门框上，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她突然开始后悔独自留在这里了。
余小臣的语调变得愈发神经质：“你就是那种看到脆弱不堪的小鸟就像帮它飞翔，但是抛出去之后就完全沉浸在自我满足中的人吧？”
边榕：“啊？”她觉得依照两人的身体接触程度，自己现在完全可以控告对方性骚扰了。
余小臣继续吼道：“你这种人最差劲、最可恶、最自私了！当你得意洋洋自以为拯救了世界接着离开之后，那只翅膀还没有长齐的小鸟就会掉在马路上摔死，或者被汽车碾死，或者被行人踩死，或者活活饿死。可是你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你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很有爱心，你错了！你错得非常离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