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对面一中的钟楼传来洪亮又悠长的铃声,忽然之间,很想做一个生命悠长的树木,看遍夏蝉冬雪,自此不问春秋。
林城啊,我真的很想成为你,恢宏大气,静默无声,不必为一些琐事烦恼,也不必为虚无的未来担忧。
教室里的学生们一个个从睡梦中醒来,蓄满精神迎接梦想的挑战,真的很羡慕他们,拥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和一身的勤奋努力。
这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孜孜不倦的用单手画圆,明明之前每次都成功的事情,今天却怎么也做不好,来来回回的画,又因为不够圆,被无情的擦掉。
我精神厌厌的趴在桌子上,用地理书盖住头,不想跟世界打交道,情绪低落的时候,不用任何人安慰,伤心伤心就好。
“你怎么了?”
林萱低头做着笔记,装作漫不经心的问我。
我微微动了动脑袋,地理书从我头顶滑落,在我的胳膊上露出一道缝隙,我透过这道缝隙看身边的林萱,早晨的光打在她左侧的脸上,从我的角度看来,她就像是浑身金光的仙子,校服长袖上粗糙的缝合线刮的我眼睛生疼,我转过头,重新将脸埋进黑暗中,声音闷闷的回答她:
“没事。”
“哦。”
“………”
熬了半节课后,数学老师终于选择放弃手工画圆,自己灰溜溜的下楼去办公室拿圆规。
早这么做不就好了,非得等到最后。
老师一走,教室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杨宁和杨豆儿因为一盘井字棋打了起来,一个劲儿的用手指头戳我的背,要我给他们评理。
我又不是包青天,哪能知道这么多公正是非,不过因为浑身难受,他的手指头正好被我当做按摩器给忽视掉。
低头的姿势压迫了我的视神经血管,我转过头换个了姿势继续趴着,缓解一下眼睛的胀痛感。
“林萱。”
“嗯?”
她一边做题一边回答我,声音温柔的像是棉花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同桌,我已经摸清了她的生活规律,每次只要她认真做题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变得特别温柔,丝毫没有距离感。
“我好难受啊,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
我故意把声音带上哭腔,呜咽着对她说出这句话,又在她看向我的时候,迅速把下半部分的脸隐藏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刘海遮住大部分的额头。
这样的话,应该会勉强好看点吧。
但是她只是稍微抬头扫了我一眼,又重新沉浸在题海里。
“失恋了?”
我彻底不想跟她交流了,学业这件不能忽视的烦恼还没被我甩掉,她就又跟我提起了另一种悲伤。
“失什么恋,我又没想过这回事,还小着呢。”
她抬头撇了我一眼,显然是很看不起我这种装嫩的行为。
“李沁不是吗?”
“什么?李沁?”
我一下从桌子上窜起来,盯着她的眼睛,“跟她有什么关系,我跟她又不熟。”
林萱咂了咂嘴,“这还不熟呢,我一提她你就一下活了过来,还说没关系呢?”
看她一副任你怎么说,我就不信你的样子,我就知道解释也没用,于是只能换个方式问她:“谁告诉你李沁的事儿的?”
她微微转过头,对着后面两个打架的猩猩努了努嘴。
“喏。”
我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杨宁,不护着我就算了,还四处诋毁我。
回头拿起一本书,跟着杨豆儿一起对着杨宁施展了十八般武艺,直把他打的求饶了才放过他。
刚一松开他,他就捂着头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和杨豆儿,“好你个林恩,跟杨胖子一起欺负我是吧,我告诉你,这个月我都不会跟你俩说一句话,走着瞧!”
杨豆儿一脸不相信的侧过脸,我又拿起手边书拍杨宁,被他一侧身躲过。
“嘿!你小子多大仇啊,没完了是吧。”
我趴到他面前,吓得他又往后缩了缩,“你过来。”我对他招手。
“干嘛?”
“你过来,离近点。”
杨宁一副防备我的样子,慢慢往我身边靠,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咋的,林恩你玩阴的,这把不算,从来从来!”
杨豆儿一把按住他挣扎的身子,这下他才彻底安静下来,我侧身小声在他耳边问:“你小子是不是跟林萱说李沁的事儿了?”
说完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果然,我一提起这件事,他就一下软了下来,满脸堆笑的说:“嘿嘿,没呢,没呢?”
我装作恼怒的瞪着他,“还说没有,林萱都把事说出来了,你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啊,她那天突然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一想,你除了李沁,别的也没啥异性朋友,就随口一说,不能抹了你的面子啊。”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听得我直捂脸。
“怎么有这么蠢的队友?”
我心塞的捂住胸口,坐回座位,不理会后排两个傻子的吵闹,又趴到桌子上,忍着眼睛的胀痛感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抬头对林萱说:“能听我详细解释一遍吗?”
她还是低着头,眼神没离开过课本,敷衍的对我点点头。
“嗯,你说吧。”
然后我又把高一开学的耻辱事件对着她重新复述了一遍。
她拿起手边的圆规,在作业本上画完最后一个图,又从面前书堆里抽出一沓复习卷,展平铺好,重新沉浸在题山题海里,声音飘忽的说:“嗯,那她还挺可恶的!”
“林萱?”
“嗯。”
我坐起身,认真的看着她,“你们这样的好学生,是不是很看不起差生?”
“为什么会这么想?”林萱察觉到我语气中的不对,终于放下笔,认真的听我说话。
我用右手捂住大半部分的脸,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快要崩塌的高楼大厦:“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差生,从幼儿园开始,我身边一直就有陈安这个参照物,于是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会被大人们拿来跟他比较,他可以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跟其他小朋友和睦相处,而我却一刻都坐不下去,老想着出去玩,和其他小朋友打架,我知道我妈早就对我失去了信心,她并不再期待着我会优秀起来,就连我自己,也都养成了不再努力的性格,整天都浑浑噩噩。”
我自嘲般的叹气:“可能我这样的孩子,才是大逆不道的吧。”
手掌心充满了热量,不知不觉间把我的眼睛都捂的潮湿起来,我想转过头,掩藏这副丢人的模样。
但当我准备转身的时候,林萱伸出手拉开了我的右手,带来一股柔软的触感,将我的脆弱暴露在空气里。
“乖,没事。”
她像抚慰小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就像是小时候哄我睡觉的奶奶一样,慈爱又富有魔力。
“每一个人都曾是脆弱的孩子,就像夏蚊儿一样,他会因为吃到了想吃的糖而开怀大笑,也会因为犯了错误又哭得不能自已,这都是人的原始情感,并没有错。”
我迅速的抹去眼睛里的潮湿感,这样的林萱真的很有魔力,我突然很羡慕夏蚊儿他们,可以无所顾忌的表露自己的感情。
我装作诡计得逞的样子一挥手,“哈哈,没事,就是眼里进了睫毛,揉一揉就好了。”
“你还说你认真呢,还不是被我骗到了。”我满脸笑容的对她说:“快写复习题吧,耽误了课程可不好。”
林萱并没有理会我小丑般拙略的演技,放下了手中的笔,趴在桌子上,眼睛看向远处的城北街道。
“林恩。”
“嗯?”
“其实我也当过差生。”
她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像城北大桥一样云雾缭绕起来。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难以表露的脆弱之处,小的时候家里出了点状况,那时的我因为一些幼稚的想法,选择自甘堕落,做了所有人眼中的差生。”
林萱转过头,亮晶晶的瞳孔萦绕着水汽,“我也做过坏孩子,所以我明白,差生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
不等我说话,她又接着说:“这个身份很痛苦,你需要一个拯救你脱离泥沼的人,等他出现的时候,你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林萱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容,眉眼弯弯,像极了开怀大笑的夏蚊儿。
“那你是因为谁而变得美好的呢?”
她停顿了一下,揉了揉泛红的脸,才回答说:“我大哥。”
认识林萱这么久以来,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开心,脸上带着不加掩藏的笑容,整个人美的惊心动魄。
“我初中的时候,学习特别不好,整天跟坏孩子一起瞎混,我大哥知道了,也不像其他大人那样教导我,而是整天带着我一起出去玩,连自己的学业都不顾,他知道我在意他,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让我变好。”
她伸手把耳边的短发挽起来,用头绳绑在脑后,露出白皙的侧脸,然后在我面前的书堆里抽出我的数学课本,放在我面前,“林恩,你也要努力起来,这样在今后遇到那个拯救你的人时,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我的眼圈又不自觉的发热,她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告诉我人是可以脆弱的。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我在心底默念:“林萱,我已经找到了这个能救我走出黑暗的人,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数学老师把黄色的大圆规夹在腋下,从后门大摇大摆的走上讲台,猛地一拍讲桌,看到台下孩子们一张张惊愕的小脸,享受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提前下课!”
他走出去了半天,班里的学生们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发出兴奋的嚎叫,杨宁和杨豆儿各自揪着对方的耳朵,吵闹着往走廊跑去。
等我带着不自觉的笑容扫视全班,收回视线的时候,林萱带着和班主任一样的表情,手里的笔在书本上一敲一敲的说:“你别想跑,玩了一节课了,快做题!”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盯着你!”
“差生并不是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有满腔热情”,我神经质的对着面前的空气说出这段话,然后低下头做题。
看了半天都没有头绪,我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林萱,“我不会啊。”
她被我的傻样逗笑了,轻嗤一声:“不会还不给我腾位置?”
“好嘞。”
林萱的皮肤很白,手臂压在教科书的印刷字体上,就像是坠入凡尘的天使一样,净化着天地间的污秽。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这句话在我心底酝酿了很久,出口却变成了:“林萱,你能不能一直教我做题,直到我变好了为止?”
她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我:“你一天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好不好嘛。”
“你可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她苦笑的点点头。
“好。”
看着她精致温柔的笑脸,我又想永远都做一个差生。
那样的话,她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