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天日夜轮转变幻着,他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看着那一道昏暗中透着光的帘缝,多少次醉酒醒来又昏睡过去,他渐渐能够去忘记那一天里自己的眼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忘记那一天,是他最信赖的母亲在他最爱的人面前,就那样毫不犹豫亲手将他心底苦苦追求了那么多年也期待了那么多年的一个梦狠狠砸碎。
于是忽然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去了,回去未曾遇见她以前,那一个曾像机器般受人被操控和指挥的幼小的自己,永远身不由己沉溺在那一片充满虚伪和冷漠的冰冷世界深处,无力自拔也始终不知所措地活着,活在那一种被揉捏到畸形的生活里。
感情?
不,他甚至连感觉都没有,又何谈能有感情,他的生活只是被无数灌输的“成人教条”充斥着,什么吃饭时绝不许说话,答卷必须达到百分百正确,出门前必须整理头发和穿戴,绝对不和“穷”孩子做朋友,平时任何业余时间绝对不可以瞌睡和玩游戏,必须进行当日课程的背诵复习……所谓的任何一点点情绪的宣泄和爆发都被忽视或野蛮地掠过,他不知不觉也就长成了所有人眼里的一个“怪胎”,说话做事都始终像一个陌生的大人,却在心底未曾理解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只当那是一种习惯,从母亲那里接受到的习惯。
蓦然间他不觉冷笑了一声,桌上的手机早早关机,在眼前的这一个世界里再没有一点点声响,只剩下偶尔那酒水倒灌还有玻璃瓶倒地碰撞的声音。
可这时的他在笑、笑个不停,剥去了这个世界里最重的那层外壳,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空洞地充满可怖的“寂静”和冰冷,而没有了她的回眸和笑容的偶尔温暖,他看见了用尽所有力气佯装着从前的她的模样活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再一次变成了他好不容易摆脱的那个最为憎恶的“自己”。
在那一个怪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的利益值得被关心和重视,只有他自己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值得被尊重,因为他就没有感情,所以可以肆意践踏和蹂躏他所看不上的一切一切,包括那些孩子天真而纯粹的梦想还有本性。
她……是不是正是因为害怕再见到这样的自己,才在他竭尽全力越来越靠近的每一次,最后都将他推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乔木伊?
那一个用厌恶、怀疑的态度意外闯进他的生活的孩子,正是用她清澈明朗的信任和宽恕,拯救了那时候已然堕落至深的无知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他下定决心卸下一切,只按照她所有的愿望长大,成为一心只愿为她做尽一切的一个人之后,她却要离开,不顾一切地从他的身边逃开?
感情……还是感情,小时候的她真正教会他的最重要的一课,此时倒成为了令他痛不欲生的原因。
脑海里回放着那一夜他着急跑出餐厅,开着车绕城跑了好几圈,仍未找到她时自己几近崩溃的场景。
再一次,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经历过刀刀入心的凌迟,滴着血时的剧痛让他依旧忍不住战栗和恐惧,害怕一瞬间她就会那样突然消失,就像十几年前她和父母突然间人间蒸发的雨夜。
凌乱不堪的房间里遍地都是家具被砸碎的碎片,一滩鲜红的血迹涂染了客厅地毯的大半,她的书包被人扯开在地,手机碎成了一堆,然后就这样她消失了,连同乔爸乔妈一起突然消失了,甚至连日常生活用品都来不及带走,血迹直流到门外最终消失在了那一夜的大雨里。
那一刻,他唯一的想法是她是不是发生了意外,或是被人绑架了,现在已经命悬一线,而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要去找谁寻她的消息,寻一点那段时间里她独自支撑下来的生活里任何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十四岁的那一天生日当晚,回想起最后最后看到她的一刻,她还在淡淡笑着,泛着泪花的双眼强忍着,像是在永远地告别,告诉他自那以后她不会再来,绝不会……
此刻,他只感觉到心底无比地懊悔,眼泪流出时他绝望地笑着,或许、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刻、那一刻,在众目睽睽逼视下坐在钢琴架前演奏的他,纵然看清楚了站在昏暗角落里的她默然转身离开,都没来得及从聚光灯下走开,都没来得及跟上她,然后紧紧抓住她的手。
“翰翰,海盗兔永远爱你哟。”酒瓶突然被他随手甩开,偶然砸到一旁的的海盗兔玩偶上,八岁时候的她稚嫩而干净的声音就这样在寂静中如花般散开。
就像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一样,虽然是她当年故意装着亲昵异常的语气恶作剧似开的玩笑,此时却让他猛地惊醒了过来,依然感觉自己忽然陷入了,那一片由她声音迅速展开的和煦阳光下美丽的花海中间,清脆的笑声传来莫名将他悸动的心就牵往了她天真烂漫的目光里。
那样的目光安静且不含任何的杂质,在她回过头注视着他时,总可以让他莫名其妙地忘记周围的一切,感受到那样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粹快乐。
就是在这样的目光和笑容的照耀下,他逐渐发现了那一个隐藏在所有事情底下最真实也最快乐的自己,那一个不希望过早去理解大人世界种种的小男孩。
所以,他在心底默默发誓,只为那样无忧无虑的她守护一生、一辈子,以后的以后也一定要让她成为只属于自己的最快乐的新娘。
其实,五岁的他并不太懂“新娘”到底是什么,可莫名其妙的声音总在心底召唤他,保护她、珍惜她,让她快乐、幸福、健康和美好。
那一瞬间,他蓦然回首,仿佛忽然间就看见了那一个戴着一只单眼眼罩,身穿一套淡蓝牛仔装,单手怀抱着海盗兔的她。
她在那里,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依然居高临下地低头淡淡扫了他一眼,默然抬起头就对着那两三个与她年纪差不多但个体高出半头的男孩们,一脸无所谓淡定无比地说道:“这孩子今后是我这边的了,警告你们谁都不许给我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