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书院内的一间偏房,平常用作堆砌杂物,现在用来关押李儁和安平乐。
吕默找了条板凳坐着,冷冷地盯着二人,旁边站着眼神复杂的谭如鸣。
林寻舟双手抱剑依在门边,盯着他们的后背,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徐爱和归有灯分别在照顾王阳明和看守北蒙。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平乐小脸煞白,缩在地上一言不发,李儁半跪在她旁边,神情复杂。
“那你们就是北六息的同党?”吕默问道,“你们以求学之名进入书院,他二人再以护院的身份尾随进入,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目的就是寻机刺杀院长。”
“书院一心讲学,从未有过动刑之事,但院长遇刺,事关重大,如果你们不说,我们一定会将你们送交官府,刑讯逼供,就算你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也不可幸免。”
李儁惊恐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安平乐,咬牙站了起来。
谭如鸣立刻把吕默护在身后,林寻舟轻轻把手搭在剑口。
“诸位不要紧张,在下只是想陈述事实。”李儁扫了扫衣冠的尘土,正色道,“我是朝鲜王族的亲信,这位是朝鲜的仁真公主。”
一语惊座。
“我叫李平乐。”女孩小声说道。
“我是奉王上之命一路护送殿下前往书院求学,世家之说只不过是幌子。”
“北六息二人是来刺杀阳明先生的不错,但同时他们也在一路追杀我们,为了防止被跟踪,我们昼伏夜行,艰难抵达书院,谁知他们早已在此等候,我因为担心他们对殿下不利才没有拆穿。”
吕默彻底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你们为什么要来书院?”
李儁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王族无情,争权夺利,王上不希望殿下被卷入其中,所以让我带着殿下远赴明国,隐姓埋名度过此生。”
“可你们为什么不去京城呢?”谭如鸣不解,“以朝鲜公主之名,想必朝廷一定会妥善安置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李儁摇摇头,“那不过是从一个宫廷换到另一个宫廷罢了。”
“北六息为什么要杀你们?”林寻舟在背后出声。
“我不能说。”李儁回望了一眼,“一切我都已经向阳明先生和盘托出了,王上的信物也交给了先生,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自证清白,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诸位不信可以去问阳明先生。”
“你们去问院长求证,我先看着他们。”林寻舟语气清淡,却不容拒绝。
吕默和谭如鸣起身离开,临出门时,谭如鸣回头朝李平乐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
门吱地关上,屋内的空气立刻冷了下来。
“朝廷知道这件事吗?”林寻舟问他们。
李儁点头,“知道。”
“那让我做她的教习也是朝廷的意思了?”
“这不是,我们只是向阳明先生提出想要留在书院,没想到会是您亲自教导殿下。”
林寻舟一声嗤笑,教导……自己哪里教过她什么有用的东西?
“天道院……应该是隶属于你们朝廷的吧?为什么会追杀你们?”
“在下不便多说。”李儁微微低头。
“那么……你们在朝鲜听说过一个叫李温良的人吗?”
“没有。”李儁摇头。
“他是我的小师叔。”
“原来是舟山先生。”李儁惊讶不已,“在下为王命奔波,殿下又不出内庭,未曾听闻舟山先生来到朝鲜。”
林寻舟点点头,转向李平乐,微微鞠了一躬,“没能教你些有用的东西,我很抱歉。”
李平乐惶恐地站起来,“没有没有,我知道先生一直苦闷。”
“苦闷么。”林寻舟叹了口气,“我确实苦闷,真的很抱歉,以后恐怕得让谭如鸣教你了。”
李平乐点点头“先生很厉害,姐姐也很厉害的。”
林寻舟笑笑。
王阳明证实了李儁所说的话,众人便不再怀疑李儁与李平乐。
现在的问题是,北蒙还怎么处理,以及北六息去哪里了。
归有灯一直在府衙大牢里看着北蒙,想想也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出来,刑讯逼供的话书院也不擅长,按照王阳明的意思,不能伸张此事,所以也不好借用官府的狱卒,只好先将他关押在那里。
北六息身受重伤,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只有林寻舟一人如此肯定,其他人始终觉得他只是暂时退却,毕竟那样诡异的轻功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书院借着有蟊贼出没的名义大大加强了巡逻,林寻舟也无所谓,警惕一点总是好的。
他悄悄把收拾好的包袱又拿了回来,一样样东西放回原处,除了抢来的银票。
王阳明杵着拐杖走到他旁边。
林寻舟默不作声把银票揣进怀里,瞥着王阳明,“你应该卧床静养的。”
“突然想起有话和你说,所以来找你。”
“你胆子越来越小了,这种事都不敢说出去。”
“说出去了又能怎样呢,只会引来一批又一批的达官贵人上门慰问,然后不了了之。”
林寻舟冷冷道:“你担心的应该不是这个。”
王阳明笑笑,“我来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林寻舟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我还走什么走?”
“都已经决定好了,为什么不能走?”
“你搞清楚,你差点给人杀了啊!我们连他为什么杀你,什么时候会再来都不知道,你居然让我走?谁来保护你?”
“书院的所有人。”
林寻舟简直气极。
“你以前和我说过,如果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了,未来只会更糟糕,我最近忽然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这可不只是有点道理。”
“好像确实有些事情正在发生,和这些事相比我的性命算不了什么。”
“你的性命很算得了什么。”林寻舟认真地说道,“我不希望下次回来是听你的临终遗言。”
王阳明哈哈一下,“那倒不至于,苟活这种事,我还是很擅长的。”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林寻舟,“李让刚寄到的。”
林寻舟拆开来看了一遍,“他又是自以为帮我考虑。”
“他请你去应天?”
“是倭寇,钦差大臣请我去相助平乱。”
“你去吗?”
林寻舟沉默不语。
“倭寇肆虐,东南百姓,倒悬偷生,这种时候,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应该过去。”
“我有点担心你。”
王阳明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道:“唯唯诺诺的,能做什么大事。”
林寻舟就这么离开了书院,不再犹豫,他给其他人都写了几句话告别。
让大师兄好好读书,这与功名无关,不过大师兄比他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又删去了后半句话
劝归有灯长留于此,这里很好。
向吕默道了多年前的歉,并第一次郑重称他为监学。
给谭如鸣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在信札给她画了只猫。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他爱这里入骨,小师叔死后,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谭如鸣追出来叫他,他回头招招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