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裴隐摆摆手说:“授业之恩却是说不上,先祖既然肯将毕生绝学传于他人,裴隐也没必要这么小气,到我这里,裴家就算是走到了尽头,可是裴家的担当却不会散去,你二人我看得出来,胸中有千山万壑,这天下,总有一天会大乱的,到时你二人肯定不会辜负这普天之下黎民百姓。对得起天地,也自然配得上这剑法。”
说完这些话,裴隐也不待陈风执药三两二人发问,便说:“我知道你二人对这小镇有巨大疑问,对我更有诸多不解,我今日便与你们都说清了吧。”
“大唐灭亡之后,天下一片混乱,各地群雄皆起,逐鹿中原,可是没有一个政权能够长久,今天你灭我,后天就被他人所灭。裴家在这乱世之中也无意再参与任何一家势力,便来到这徽地隐居起来。乱了几十年后,赵氏一举剪灭群雄,夺得了天下。天下安定下来,裴家也已经看透世事沉浮,不再入世,所以躲在这一方天地里倒也存续了一百多年。可是还是那两个字:定数,裴家的定数随着大唐的陨灭衰落,到家父时,已毫无大族气运,家父也是看透了一切,为我取名一个‘隐’字,也许家父的意思是说,到我这里,裴家彻底隐入历史。家父过世后,裴家就真的只剩下了我一人,天意如此。既然我身后已无后人,孑然一身,栖身于这徽州之地,本想着靠着祖上留下的一点基业,勉强做些小买卖,随着裴家一同进入历史尘埃之中。”
说完这些,裴隐喝完杯中酒,把酒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背着手看向客栈门外,说:“我本已无意参与世事,可造化弄人,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上终还是不能幸免。朝堂之上那位整日沉迷于诗酒,不问政事,天下蝇虫滋生,整个王朝由内而外腐烂彻底,贪官污吏强取豪夺,巧立名目征收各种赋税,中饱私囊,徽州民不聊生。一位因死了丈夫交不出税项的农妇,被那官差逼着去做了出卖自己的营生。可就算如此,还是无法交齐税款,那些私差小吏不肯放过,竟要将她十二三岁的女儿卖去妓院。我是在看不过眼,便帮那农妇交齐了税款。我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也就放心离去,可没想到那群小吏起了歪心,不肯罢休,趁夜进了她们家,对母女二人施暴,侮辱之至。官差走后,那母亲实在不堪受辱,用家里那床破烂床单把自己悬于梁上,自尽了。第二天清晨,那女孩儿满身伤痕跪在我宅院门口,我虽没有与官府作对的实力,可分得清黑白,辨得出对错。我收留了女孩儿,却因此惹上了官差。从那以后,州府衙门便以各种理由对我征收多种赋税,这本来没什么,多交几个钱而已,可错就错在我轻看了这天下的腐烂程度,高看了人心。那群小差恶吏在一次喝了酒后闯进我的宅院,打砸抢完,还要对这可怜的女孩儿再行侮辱,我虽然有着消极遁世的心,可这种情况再放手不管,可就对不起我裴家,裴家虽然衰落,可是气节担当还在,我让剑生刀祭杀了那几个官差,之后烧毁宅院,逃到这小镇来了。”
陈风执听裴隐说起这些事,虽然裴隐还没说完,但陈风执还是插嘴道:“不是说,裴家自裴昱之后已无任何人习武了吗?”
裴隐从思绪中抽身,说道:“裴家的确已无习武之人,可大唐覆灭后的那几十年乱世,裴家若没有一些江湖高手保护,根本不可能在乱世中存活,这剑生刀祭二人的先祖都是保裴家周全的武林高手,一百多年下来,随着裴家的衰落,当初几个自愿保护裴家的家族,如今也就只剩下剑和刀两家了。”
陈风执看向一直跟在裴隐身后的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两人,这两人就像是影子一样,随着裴隐走动而动,站立而定,不曾离开半步。
这裴家能让诸多武林高手自愿终生守护,看来是有着真正能令人折服的底蕴!
裴隐被陈风执打断了回忆,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又继续说道:“我带着那女孩儿逃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是私盐贩子的一个中转站,全镇的人都参与私盐贩运。当今世道,老百姓生存不易,更何况,这个小镇贩私盐并不像江湖帮派和一些恶徒一样草菅人命,所以也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这里的百姓信得过裴某的为人,加上我之前做过一些小买卖,也就让我帮着他们打理私盐生意罢了。”
陈风执听裴隐这么说,知道他不过是自谦罢了,自古以来,盐这种关乎国家命脉的东西,都由官府把控,民间敢贩私盐的,都是不要命的主,裴隐既然能在这里管着这个充当着私盐贩卖中转站的小镇,说明他在这里是得到了充分信任的。
陈风执想着裴隐这一席话,心中有许多的不解,但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倒是药三两,听完裴隐的叙述,起身又朝着裴隐一拜。药三两今晚这已经是对裴隐的第三拜。第一拜说是谢裴隐解惑,但其实更多的是药三两的剑法师承源于裴家先祖裴昱,药三两这第一拜,算是一个谢师恩;第二拜说是谢裴隐的授业之恩,也无异议,裴隐将先祖的剑法精妙尽述于他二人,这等无私,承得下授业之恩一拜。只是药三两这第三拜,陈风执是看不明白想不通。
没等陈风执细想,药三两抬起头道:“三两这一拜,是拜你裴家,乱世也好,清明盛世也罢,不管裴家兴盛衰落如何,三两只看到了一个真正底蕴深厚,有气节有担当的炎黄家族。”
裴隐对于药三两的一拜和说法没有推辞,而是报以微笑,眼神中充满了自豪,看得出来,裴隐对于裴家一族,是从骨子里怀着骄傲之情的。
药三两和裴隐重新坐定,药三两对裴隐说道:“裴大哥,三两还有最后一事不明,还请裴大哥赐教。”
裴隐看着药三两,说道:“直说无妨。”
药三两道:“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雄川大江养英雄。湖广上官家族,一直盘踞于湖广地区,是首屈一指的江湖名门,可是这上官清明怎么就流落到这徽州不知名小镇来了,几年前又如何那般落魄?”
裴隐听完药三两的疑惑,笑着说:“这上官清明沦落至此,怨天怨地,怨这世道,也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