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地沉默。
冯春站在自己爹娘身后,今天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他们这一房是苦主,这事儿肯定要给一个交代。
冯树根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沉默了好久,让两个小孩儿去了厢房他们自己的屋子,两个女孩子跟这事儿有牵扯,就留下了。
等他们走了,他看向老王氏:“说罢,到底怎么回事儿?”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老王氏没看自己丈夫,也没看其他人。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孙女卖了?”
“刚才不是说了,没银子了。”
“怎么没钱了?”冯树根接着问,看老王氏要回话,“我知道你要说夏税、药钱还有老三的束脩,这些都要银子,这我知道,都是花钱的大头。我就是不太清楚具体怎么花的,你给我算算。”
“这有什么好算的,银子花了就是花了,这边边处处,哪儿不要钱?”老王氏不情不愿地掰着指头说:“家里四个男丁,十亩地,夏税三两,丁银一人五百文,合起来就是五两。”
冯树根点点头。
老王氏接着说:“年上请大夫花了开药方花了五百文,一副药一百五十文,一天一副,喝了半个月,差不多三两银子。”
这个也差不多,请大夫的诊金是不便宜,但喝药的钱才是大头,要不是大夫说腿上的伤不好不能干活儿,他早就不想治了。
“还有三儿的束脩一两,每个月笔墨纸砚两百五十文,加上其他的,从年后到现在也花了四两多了。再加上这家里上上下下也得一个月几百文。”
说到这儿,冯大和冯二两口子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老王氏,老王氏一个个瞪回去:“看什么!之前家里商量送老三读书,读书花着多银子你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这也太多了!两兄弟的眼神里透出这个意思,不过不敢插话,老王氏的常年积威压得两个儿子一声也不敢吱。
“今天开春之后,已经花了七两多,还要交五两的税,二两秋税,日常花费一年也得留一二两。”一家之主冯树根总结。
“还有三儿的读书钱,今年还得二两多。”老王氏不甘寂寞地插话。
冯树根看了看老王氏,她也毫不退让地看过去,终究没说什么,“那就是十八两,再加上预备着摊派的捐税,二十两是最少的。”
他接着说:“一季麦子收了才能卖8两,加上一季豆子顶多再加4两,这也才十二两。开春之后没做家具,就算我的腿好了,老大和老二打下手,下半年也顶多能赚个二两。还差六两。”
“六两?”这个数字一说出来,冯大和冯二的脸上都泛出一股苦意,看着好像相对于十八两来说,六两这个数字很少,但对于收入来源有限的农家来说,四两银子差不多相当于种一季豆子的钱了,但哪来的时间和田地来给人种?更别提还不够。
两个儿媳妇儿林氏和小王氏抓紧了袖口,小王氏明显想要说什么,但被老王氏的眼神逼了回去,终归没说出口。
“看这出入,确实少了,年内也赚不回来。”冯树根说,脸上的褶子又深了一点,衬得老王氏的背越发挺直。
“不过,”他话锋一转,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扣了几下,发出噔噔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屋里回荡,“咱们家也不是没有存钱的。我记得去年年尾结余了小一两。”
这话一出,老王氏的面皮一紧,回道:“那才几个钱。”
“那还有往年的积蓄,前几年年景都不错,多多少少也有都些结余,几年下来,凑一凑四五两应该还有的多。”冯树根说完,看向老王氏,其中的意思很明显:这些钱呢?
说到这笔钱大家都有印象,因为年年都会盘一遍。
本来他家过得其实没这么紧吧,不过从老三开始读书之后家里的银钱就不断往外流,家里添置东西或是应急就靠这点攒下来的银钱。这点钱也就被大家盯得紧了。
老王氏不想说话,往周围蹬了一圈,但这会两个儿子却没把眼神缩回去,儿媳妇儿们也盯着她直看,一扶桌子起身想走。
“坐下!”冯树根猛地牌桌,吓得老王氏不敢动弹,“话还没说完呢,家里的余钱还剩多少?”
“没了。”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老王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
一句话出口,惊得堂屋里坐着的除了冯树根以外全都站了起来。
“没了?”小王氏终于第一个忍不住出声,她还等着从这笔钱里扣一点出来给自己这房,反正给了小叔空耗也是空耗,干嘛不给自己?
结果没等自己抠出来,钱就没了?
“没了。”她这么一问,老王氏更干脆地摊手,“用完了。”
“真没了?”
“真没了,不信你们自去看。”
话音刚落,二婶就直接冲去正房,转头抱了个匣子出来,放在堂屋的桌上。
老王氏从腰带上解下钥匙,打开匣子,里面只剩下几粒碎银,若干铜钱。
“这怎么可能?定是娘你又藏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老王氏嗤笑一声:“我藏哪去,你天天跟盯贼似的盯着。没别的,就这匣子。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这下众人没话可说,不信也得信了。
“怎么会没了?”冯大和冯二也想不明白。家里靠他们哥俩赚钱,到头来他们连花钱的地方都不知道。
一时间连林氏也忍不住看过去。
“我怎么知道,今年这事儿,大大小小东东西西,一个两个零零碎碎的,跟筛子里的水似的,淅淅沥沥就没了。”老王是两眼一翻,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怎么可能?我们才花几个钱。”老王氏的话引起了儿子儿媳的反弹,她刚说完,小王氏简直是要跳起来回答,“大嫂,你说我说的可对?”
“弟妹说的没错。”林氏细声细气地回道,她是个与人为善的,但也分时候。
冯大和冯二在一边点头。
冯大补充说:“娘,家里吃喝不用买,几个孩子一年才扯一身新衣裳,哪用得了几个钱?”
“哪用得了几个钱?!”老王氏反问,“吃一般的,自然不要钱。打几角酒,时不时切个猪头肉,”她看向冯树根,还有两个儿子。
“涂脂抹粉,还戴个簪花,”一双三白眼狠狠剜向两个儿媳妇。
“贴个破花钿,抹个破头油!吃个饴糖,还要吃肉!不要钱,难道天上风刮下来!”
老王氏的声音越说越大,房子里面回荡的都是她的声音。
一丝灰从鼻子前面滑过,冯春抬头看了看梁上拴着的东西的位置,微微挪了一下位置。
二婶毫不示弱:“我们才能花几个钱?娘,您这么说可真就过分了。这些年家里花出去的钱,谁不知道是花在哪儿!我们这日常吃穿花的这点儿小钱,相比于那些,简直就是芝麻和西瓜,哪里比得了?”
这话一出,冯二跟着点头。
“与其掰扯着零零碎碎的三瓜俩枣,不如数数那大头儿都花在哪儿了。”冯大说。
林氏声音细细慢慢地说:“爹,娘,按理说不该我这个儿媳插嘴家里的花费。是这事儿和我生的孽障有关,我也不得不说一两句话。平时的花用大家屋里屋外看着,心里多少都有个数,不用掰扯再多。可是我估摸着,无论如何家里也不可能只剩下这点银子。”
所以,这中间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除去所有不可能和老王氏失心疯把钱给扔了,剩下的钱只可能有一个去处:老三那里。
老王氏却拒不承认。
众人也一时没有办法,堂屋里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