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澜翎也依旧过的悠哉自得,闲来无事还拉着诸怀逛逛蜃岛的街市,淘到一些品相奇特的法宝她便像一个孩子一般欣喜半晌。
这日晨螺声刚落,澜翎寻到诸怀,交给他一封信,笑得平淡,“替我送去仙逸阁,给他。我们该启程回仙界了,再见不知几时,总该好好道别的。”
诸怀将信握的皱了些,很薄,仅有一张纸的厚度。他点了点头,就去了仙逸阁。
当见到巽彦时,他努力按捺住想砍了他的冲动,将信递给他后,甚至懒得看他的反应转身便离开了。
信中短短七字,巽彦反复看了好多遍,“明日晨螺,尧迁亭。”
桫椤斜眼瞧着入定般的巽彦,似是用鼻息发声,轻轻试探道,“公主…也算是对您一往情深了,事已至此还三番四次纠缠。”
巽彦挑挑眉毛,笑道“也许是将我约出去砍了也未可知。”
桫椤眉眼一挑,矫作的掩了唇,“世子说笑了…那,你会去吗?”
巽彦瞥了她一眼,扬手将一张薄纸轻抛向空中,那悠悠扬扬的几个字瞬间被一团灵火燃烧殆尽,渣都不剩。
他起身伸展了一下腿脚,缓步向后堂走去,满不在乎的说了句,“看心情。”
……
澜翎靠在尧迁亭冰凉的石柱侧,怔怔望向天空,又开始数着落单的萤火。想起两次离开蜃岛时的情状唏嘘不已,第一次懵懂无畏,第二次心有所属,时日明明才过了不久,谁曾想如今这碎了一地的心与自尊这般难以收拾,恨无情,乌与兔,送年华,澜翎口中呢喃,“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身后石阶上清浅的脚步踩在细碎的砂石上,发出沙沙的响动。澜翎心里一紧,又一暖,默念道,你终是来了,还好你来了。
她满怀期待的转身,却在下一刻如置身于冰窟中,被彻骨的寒凉席卷的体无完肤。桫椤看到她渐渐灰白的面色,很是满意。
狭长的凤眼透出满满的鄙意,桫椤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奴家以为,公主是个言必行之人,却不知对我夫君多番纠缠是为何?不知是否是我夫君表达的还不够清楚,还是公主认为死缠烂打能将他唤回身边?”
澜翎心口像被谁狠狠揪住,她如何不知,若真是洒脱放得下哪里需要什么告别仪式,这诸多的借口也不过是替自己寻来的不甘心的理由罢了。她深吸了几口气道,“本宫…只是念在往日情谊,想道个别而已。”
桫椤抿嘴笑得甜,“哦~道别便不必了,不过有些东西我夫君不在乎,为妻的倒是要替他取回。”
澜翎心思正恍惚着,还暗自猜测桫椤来此究竟是巽彦授意还是自作主张,听到这话猛地抬头,见到桫椤阴仄一笑,暗道不妙时已然被控制住动弹不得。她怒道,“阁主这是何意?本宫已经说过只是与他道别,你与他的事我再不想纠缠其中,从此各安天涯互不相欠,难道他不该与本宫正经的道个别吗?!”
桫椤脸色一变,举起一柄精致的弯刀,刀刃寒光熠熠,透着如饥似渴噬人心魄的气息。她淡淡一笑,“互不相欠?公主莫不是记性不好,你似乎还欠我夫君的半颗内丹未归还吧?若要真的不欠,先将它还了吧。”
澜翎眉头一松,冷笑道,“内丹?!还定是要还的,只是,当初送与内丹是他亲手送的,取,自然要他亲自来取!”她眼光在桫椤微怒的眉眼上转了一圈,心情突然有些愉悦道,“不过…本宫看阁主这架势,不像讨要内丹,倒像是要本宫的命!你们都要成亲了,竟还对我耿耿于怀至斯,莫不是…知道他根本不爱你,怎么?他对你不好吗?”
桫椤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挂着很少可见的盛怒。巽彦对她好吗?当然好,而且是很好,礼让客气,相敬如宾,甚至没有大声对她说过话,可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份礼貌背后的淡漠疏离,她开始怀念曾经与她闹别扭,欺负她的那个少年。
一阵被人揭了伤疤的羞痛涌来,桫椤怒目圆睁表情狰狞,抬起左手隔空狠狠的甩了澜翎两巴掌,扼住脖颈,右手将弯刀逼近澜翎的心脏,龇牙道,“你一个弃妇,还在这儿大放厥词,哪里来的自信。他如何对我,都是我的夫君…而你…抱着你的遗憾情殇滚回你的天宫去,或许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父神还能救你一命。”
瞧着桫椤的反应,澜翎暗自生出一丝小窃喜。
不知是不是傲慢略带怜悯的表情刺激了桫椤的眼,扼澜翎在喉间的手越收越紧,蔻丹晶莹的指甲嵌入澜翎的皮肤里,一阵血腥味溢出。
“呵,真可笑,明明被抛弃的是你,摆出这幅表情可怜谁?!”桫椤收起起初的怒意,平静的盯着她,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澜翎感觉到胸口一丝丝被寒凉刺破的尖锐,下意识看了一下没入肌肤中的弯刀尖,刀柄与弯刀通体皂黑,有青色莲花覆绕其上。心道,她说得真对,他娶的终究是别人,与他相濡以沫执手偕老的人终究是别人了。
她头晕更甚,总觉得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不真切,晃眼青光一闪,她竟不适时宜的想起,想取回神仙内丹非神器所不能,魔器威力再大,也无法在宿主不愿时强行剖取,而这柄弯刀刺入体内时,偶有莲香肆溢,伤口不痛不痒,竟恍然的令人忘记反抗。她曾有幸见过通天圣尊遗下的圣物青萍剑,而今这柄弯刀倒是有七八分相似。
罢了,便遂了他的愿,还了内丹两不相欠。既两不相欠,从今往后便再不相见,这天地六界无限光景于她而言也如同风过流沙,没了方向,这般生着和死了有何不同呢。
澜翎笑得凄凄遑遑,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颠三倒四,眼前一阵光韵接着一阵,耳畔有风声呼啸,又夹杂着刺耳的金属磨砺声,最后青光一闪,竟被一股力量推落至地上。
澜翎喉间兀得一松,连忙大口喘息一阵。
耳畔又想起了熟悉的声音,不急不缓,忽远忽近,“阿椤,是否僭越了,在下应该告诉过你,不要替我做决定,可是忘了?”
桫椤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怨怼,“她体内还有你半颗内丹,你明知道这半颗内丹于你有多重要…”
声音含着些怒意,打断道,“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短暂的沉默后,桫椤冷静了下来,“…….好,三日后成亲,将你的事解决干净!”
澜翎稳了气息,撑起眼帘便见一席青白袍裾,素手敛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巽彦轻皱眉心,嘴角却始终带着鄙夷的笑意道,“公主怎样才肯罢手乖乖回天宫?一定要在下将话语说的清白你才会死心吗?啧,何必要逼在下说狠话,留点美好的回忆不好吗?也罢,那我就再说一次吧…”
他耸了耸肩,一副轻佻的神情,“在下对你已经腻了,腻了便会厌烦。我一时一刻都不愿与你相对,再多的纠缠只会浪费你自己的心力和时间,无聊至极。你心里咒骂于我,甚至想杀了我,都无所谓,在下本就是这样薄情之人,劝你再莫生出不该有的遐想,你我…早已不复当初。”
澜翎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听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心中竟没了以为的那般撕心裂肺,想来这伤痛也是会习惯的。她淡淡一笑,“你又如何得知,我是来纠缠你的?也许,我只是想与你,与以往道个别呢?”
巽彦眼波微微转动,眼底情绪不明,嘴边却挂着释重负的笑意道,“如此最好。在下多劝一句,世间浮沉福祸莫测,快活开心最重要,情殇这种事,经历的多了便会淡了。当然,在下不是咒公主,还是希望公主觅得一如意郎君。”
澜翎面无波澜,内心也静得像一汪冰湖,似乎再没什么能刺痛她的了。缓缓道,“仙君说的是。”
巽彦淡淡的看了她一瞬,敛了笑容轻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就此别过吧。”
尽管努力保持了优雅得体的微笑,可澜翎还是在他转身一瞬觉察出一阵不知深浅的疼痛,面对将离去的背影,缓缓开口,像是对他做最后的告别,声音期期艾艾透着决然,却没有太多的凄凉。
“碌碌浮生原来无趣,本是你许我了一片金辉佳梦,如今你要将它夺走,我深知无可挽留。当日我魂归冥幽,本就是你拼命将我救回,此恩于我如天地。还你一片海阔天空是而今我唯一能做的,只盼日久天长你我再不相见…”
青白背影僵了半晌,没有转身也没有前行。
她拾起地上弯刀,刀尖随着刚才不深的伤口继续向内用力,奇怪的是,刚才明明感觉不到痛,这一刺却痛彻入骨,比战场上皮开肉绽的刀剑伤更甚,她急忙用双手按住刀柄,却止不住双手的颤抖,用力咬紧牙关压抑住肺腑之间传来的闷哼。
澜翎逼着自己提气再向内探半寸,转动刀尖一剜,一汩温热顺流而出。
锐物剖割皮肉的声音传来,带着黏稠的血腥味。像凶残的野兽啃噬新鲜猎物时,贪婪不带一丝怜悯,皮肉瞬间爆裂开来,鲜红潮腻一片模糊。
她松开紧咬的牙关,一丝腥甜便由口中滑出,身体高度紧张后突然一放松,疼痛便如波澜汹涌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险些没站稳,无力的双手颤巍巍的捧着半颗晶莹润泽的物什端在面前,仔细端详起来。如水晶般璀璨的物什发出耀眼的红光,映得澜翎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她无力的说道,“好在此刀乃神物,否则如今法力尽失,此事得费一番周折…这…半颗内丹在离我的心最近之处待了好些时日,这剜心之痛算是还了你当日强取内丹之痛,如今物归原主才算得真正的互不相欠。我本该恨你的,可却发自内心的…盼着你幸福…喜乐…”
许是额上沁出的汗迷蒙了双眼,澜翎努力睁着眼,却怎么都看不清转过身来的人是怎样的表情,只见青影忽忽悠悠颤颤抖抖,还有许多话想说,可她一开口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
倒下仅仅刹那,一袭清风而至,似听到有人在耳畔慌张呼道,“翎儿!翎儿!…你真的…”
真的什么?就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