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摇曳。
蒲团上的少年再次睁眼。
呼吸不稳,即便摒弃外呼吸,依然做不到心宁。
案上一点灯火哔波。
盯着灯火,少年微微愣神。
这样的状态,从来没有出现过。
心思一动,唐笑低头看了眼手中,手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白日里执握过的纤细。
然这右手,柔荑曾执过,魔心三尺剑亦执过。
意动,剑出。
一如意动,鱼上钩。
冷锋无情,森森寒光,淡漠得仿佛那个人。
如今,却是他的剑。
剑已临,其他可还会远?识海更深处可以一时假装不见,可一切终会至。
可以一时失了勇气,可他终究不爱自欺欺人。
剑在膝头安静,白日执过纤细的手,此时一寸寸抚过剑身。剑身寒,纵是八荒极神功已至第四重,指尖还是被剑身寒意刺痛。
这剑,大约也是知道他不是他,所以,这算抗拒吗?
少年忽一笑,心中突然不管不顾,神识往识海最深处策策而去,一往直前,再无反顾!
一切终将面对,不如现在面对!
他唐笑,何至于被一柄剑嫌弃?
然而,就像推门,门后是你不愿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你鼓足勇气,摒弃一切杂念,推门。以为门是虚掩着,会应手而开。可事实却是,你用尽了力,用尽了勇气,门却无动于衷。
会是出乎意料的惊讶,还是给自己找到了不见借口的松口气?
不过少年的一鼓作气,识海更深处终于被撼动分毫,但也仅仅是分毫。
零星的新的画面,再次让少年沉默。
......
三日后,赵芙至未名楼。
门开着,却没人。
赵芙长驱直入。丹室里,那一盏昏黄,在午时最盛的阳光下,低弱得微不足道。
他不在。
是何事,让他匆匆离开,连灯都来不及熄了?
案上,笔墨已干。
又是不告而别啊!
未名楼最高亭台的檐铃,在风中响起一串清脆。
赵芙回头,看向声来处,午时的阳光刺目,她拢手遮了眼前,她看着,看得认真。
那一串铃飘曳,不同姿势不同清脆,却凑不成回响,只剩在这风中散去,
赵芙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
寂寞无处去,何以解忧,唯有琉璃无双。
最好,太清红云;最心醉,云梦清茗。
芸花树下,赵芙无状。
不是酒,却喝得东倒西歪。
“笙笙醉了。”谢无忌轻笑。
“去,茶怎会醉人!”赵芙迷离着眼,“要醉人,也是你醉人啊。”说着呵呵呵地笑起来。
于是,谢无忌笑得更引人犯罪。
少女双手托着腮,支撑着发沉的头重量,声音嘟哝:“无忌,你们真不会老吗?”
“会,也不会。”谢无忌看了眼少女,目色是三月春风拂柳,多了一分怜惜。
“我最近比较笨,你们说话说得明白点啊。”
人不老,可心会老。谢无忌心道,却是不语。
“最烦你们修士这样说话了。”赵芙嫌弃地叹了声,又埋首吞了一杯,拿茶当酒饮了,顺手摸出一丹瓶来,摩挲着凝视着,“话说我的定颜丹,也不错啊。
“笙笙还没服用?”谢无忌微讶。
“是啊。”
“怎么不用?笙笙如今正是年华最好时候。”
“我不知道。”赵芙有些出神,“我也想过的,可每次要吃时就下不了口。无忌,你说人真的会老吗?老态龙钟,颤颤巍巍,踽踽不良于行是怎样的?”
“笙笙想知道?”谢无忌眉眼无端媚,毫无做作得自然。
“是啊,每次要吃时,我就有种冲动,想看看自己老了是什么样?好似只有看到了才能定心。”
不止一次想象过,却总觉得自己不会老,无论如何都想象不了。每每此时,心中总空缺得不安,隐隐生出念头——她不会老,不是因为修道,而是因为,没有未来。
“这又何难!笙笙瞧仔细了。”谢无忌笑道。
“真的吗?”赵芙一下子起了兴致。
院中池水忽然逆天而上,紧接着化作一面水幕在赵芙面前展开。
水幕隐隐流光,幕中少女,倚桌托腮醉无力。
好奇的赵芙顿时起身,水幕中少女亦起身。
赵芙站在水幕前,看着对面少女也看着她,亭亭玉立。
是她啊!
水幕光华流离变幻,里面的少女吟吟笑着,岁月一点点改变了她身上的痕迹。
岁月如刀,在那张娇嫩的脸上雕刻多余的线条,一点点苍老;岁月雪色,乌云之鬓,渐渐染霜;岁月千斤,压着那颀长秀脊一点点弯了。
水幕光华静止,一位白发苍苍老妪看着她,眸色浑浊。弓着背,拄着拐杖,皱纹丛生,松弛的颊肉堆叠,盖住了她标志性的梨涡。
这是她?
“无忌?”她惊道,声音清脆如莺啼。
“无忌。”老态龙钟的女子亦出声,声音沙哑如破钟。
“啊!”赵芙吓了一跳,看着水幕中老妪呆了呆:“无忌,我老了以后,真会变成这样?”
“嗯,八九不离十吧。”谢无忌说得正经。
“这,这也太丑些了吧?”赵芙迟疑着。
“那笙笙还想不想看了?”
赵芙摇头。
白发老妪在她眼前瞬息隐去,连着水幕都销声匿迹。
“那笙笙,还想不想自己变老了?”谢无忌慢吞吞道。
“不了不了,我要吃定颜丹!”赵芙大声道。
谢无忌无声勾唇。
......
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知岁月的赵芙刚刚睁开惺忪的眼,早候在一旁的阿芷忙上前,俯首在赵芙耳畔低语几句。
“当真?”赵芙霎时睡意全无。
“有人经过沧浪礁,见到过人,大公子也确认了。”
“这么说,已经在那半年了啊?”赵芙楞了楞。
“应该是。”
“他倒是会找地方。”赵芙哼了声,“走呗,我们去瞧瞧,人家占着辈分,可以不告而别,咱们这做小辈的,知道了总得去看看。”
阿芷抿嘴笑,姑娘一向都会找借口啊,明明是去打扰人,却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赵芙收拾妥当,临出门时,却见谢无忌在门口等着她。
“要走了吗?”谢无忌是平常的温笑。
“去瞧一个人。”赵芙说得轻描淡写。
“唐公子吗?”
“无忌知道了?”赵芙抬眸。
“走吧。”谢无忌颔首。
见谢无忌跟着自己,赵芙回首:“无忌也去啊?”
“沧浪礁一带据传是古时大魔洞府遗址,沧浪礁礁石嶙峋怪绝,风光别具一格,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谢无忌含笑。
三人一行,赵芙带着阿芷,跟阿芷两人乘了飞行法器,谢无忌在前头带路。不过半日功夫,便到了天魔岛西端礁崖。
这里的山不成山,东分西割的,疑似大战后的残局,被几千年风霜磨灭了狼藉,只剩如今的苍凉。
山石裸露着,各种形状的,沿着滚落的痕迹,一直延伸入海,与海上礁石连成了片,若非海水的打磨,礁石的线条不似山石的呆板,不然是分不清是礁石还是山石。
礁石的确是谢无忌口中的嶙怪,各种奇形怪状,没有你想象不到的。怪者或如魔骑阵营,气势冲天;或如战败营兵,仓皇后退;奇者则如美人游园,潋滟无数,或误入兽国,惊起群兽一片......
然这些都不过是衬托,礁滩中一礁鹤立鸡群,突兀各礁上,堪与山比高,便是沧浪礁得名的由来——沧浪石。木秀于林,一片礁滩山石中,唯有沧浪石独秀。
此地传说,沧浪石,与其他石头不同,是真正的古时大魔洞府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