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输了。”李风邃说出口的话是已定的事实。语气轻柔,不像是胜利者的宣告,倒像是劝奈摩尔知难而退的友人。
奈摩尔不说话,库恩也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
奈摩尔突然回想起一天,他走在一个乌黑的巷子里。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巷子一如此时这般安静,他缓缓地走着,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那是一个着急赶路的人,加紧步伐试图超越他。
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轻轻转头,朝着来者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堵墙壁,一堵漆黑的墙壁。
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吗?思维如春日的樱花,光秃秃的枝条上先长出严厉的花朵,花朵凋谢,继而长出发乌的叶子。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他希望那轻轻拍他肩膀的是判清罪孽的死神,他多么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无罪的宣判。
可是一切都破灭了,没有人来同他说话,没有人说他的罪孽是源自于被逼无奈,他只能和那些昔日敌人的灵魂交谈——年复一年。
“我生来就有罪,是这样吗?”奈摩尔想问李风邃,可是他清楚,无论他的回答如何,都太迟了。
他已经接受了这放纵的罪孽,他的回头路早已被死者的泪水淹没。
奈摩尔又想说:“我变成这样,都是这个可恶的世界害的!”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这话太矫情,太于事无补……更何况,他是如此的热爱这个不美丽的世界。
他只能说:“我还没有输,我还没有输!”以一种悲哀的语气说出,像极了快要渴死的鱼。
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李风邃感到悲哀。
奈摩尔考究的衣服碎了开来,一块块制造精良的碎布躺在地上散发着最后的华美。他象牙般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匀称的胳膊和大腿堪比人类最美的模特。
他就这样赤身裸体的站在库恩和李风邃的面前。
“我美吗?”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肌肤问。
“老实说,我不想回答。但是确实很美。”李风邃叹了口气回到。
奈摩尔轻轻一笑,又问:“那这样的我呢?”
他的身躯不断地扩大,白皙的皮肤像是吹胀的气球,青色的血管撑得像是头发一般细;从这完美的肉体第一处破裂开始,一切就止不住了:血管爆裂、皮肤炸开,露出包裹的内容物——但是不是散发着腥气的内脏,而是一团漆黑的、聚成一团的迷雾。
迷雾不断地扩大,又从中伸出漆黑的手脚、长出一颗巨大的头颅——他变成了一头巨兽。
“那这样的我呢?”奈摩尔以这样的姿态又问出了这个问题,它的声音不再是中性的少年音,而是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它暗红色的爪子不停地抓挠着地板,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风邃。
“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吗?”李风邃并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
尽管奈摩尔想说:“那个少年才是真正的我。”但是他也明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他只能说:“是的。”
“你还是想要裁泪吗?”李风邃又问。
这次奈摩尔没有回答,它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它直直地朝着李风邃冲去,惨白的牙齿缝隙中流淌着涎水,过高的头颅甚至撞到了屋里的吊灯。
李风邃轻轻叹了口气,言语中全然是惋惜之感。他的身体行动已经快过了大脑,一个翻滚躲过了巨兽的冲撞。
奈摩尔直直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墙壁支撑不住如此巨大大的冲力,摊倒一大片。
但是那后面是一片荒地,长满了蕨类植物,即是在冬日里它们也是长得好好的。
而在小屋的正门,稀疏的行人似乎没有听到这声巨响,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李风邃明白,想必奈摩尔在见面之前就已经施了法术,让别人意识不到屋内发生的一切。面对这样的一只巨兽,他不禁觉得一阵无力。
他有些烦闷,这心底的躁动来自于库恩的信息不全——它只说奈摩尔会操纵灵魂,没说本体竟然是一只巨兽。
但是他不会恨库恩,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库恩使坏,而是它自己也不清楚。
奈摩尔又朝着李风邃扑来,他又躲了过去。
两人像是在屋内玩起了捉鬼游戏,一个追一个跑,模样颇有些滑稽。但是李风邃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奈摩尔的体力无穷无尽,原来还算干净的小屋此时像是被犁了一遍,家具全部破碎,墙壁出现不少的窟窿。起初很多地板被踩得翘起一边,给李风邃的行动造成了很多的不便;但是现在连地板都被踩碎,碎片深深陷进下面的水泥中。
李风邃完全是被动挨打,他根本没有办法对奈摩尔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之前他趁巨兽撞到墙上的时候,打了它几拳,可是奈摩尔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想想也是,它把墙撞塌了行动都没受到阻碍,何况这小小的拳头!
一人一兽继续在屋内追逐,虽说李风邃现在还没受什么伤,但是他明白自己怕是难逃一劫了。
奈摩尔的体力无穷无尽,而他迟早会累。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是他身死之时。
库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魔法牢笼中逃了出来,但是它却没有逃走。库恩跳到了吊灯上——吊灯大部分也被毁了,只剩一根孤零零的绳子悬在半空,它就抓着那根绳子。
它伸出爪子试图抓得更牢固,可是身子依旧在不停地朝下滑。库恩朝着李风邃大喊:“接住我!”
李风邃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它,一脸苦涩地跑到了绳子下面。库恩闭上眼睛,从绳子上一跃而下,奈摩尔紧随其后,库恩七条尾巴中的一条甚至划到了它的牙齿!
李风邃眼看库恩就要送命,一个回身,高高跳起,稳稳地接住了它。
但是,这却给了奈摩尔机会。
它伸出巨大的前爪,把李风邃从半空中拍了下来。奈摩尔踩住李风邃,通红的双眼直直盯着他。库恩从李风邃的怀中钻了出来,刚才最后一刻,李风邃仍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它。
他只觉得浑身被压得巨疼,奈摩尔这重量真不好受。
“真是妇人之仁!”奈摩尔这样评判他的行为。
“我的错。”库恩向李风邃道歉,但是此时也于事无补了。
李风邃在奈摩尔的爪下挣扎了几下,发现无论怎么样都不舒服。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虽然很惋惜,但是我还是要终结你的生命。”奈摩尔说。
李风邃觉得有些奇怪,他从奈摩尔的声音中听出了不舍,对于这样操纵灵魂的幻兽来说,这是不应该的。但是奈摩尔的话语中又透露出一丝坚定,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一想到生命就要结束,他的心里有些难过。
自己就要死了,父母知道了得多伤心啊……理查大叔会不会每日又喝得醉醺醺?什维塔没人可骂会不会觉得孤单?伊娃应该会难过好一阵子吧,但愿她能遇到一个更适合她的男生……以后谁会听路不滓的感情故事呢?谁来陪林苦茗说玩笑话?谁又会惹得顾轻云眼神发亮?
这一切在脑海中闪过,像是车外急速掠过的风景,一切很快都要与他无关了。
“你逃吧。”李风邃用尽全身力气顶出来一个让库恩可以逃出去的小空间,他本想对库恩说上许多,可是终究只能憋出来三个字。
“这一切因我而起,我怎能独活。”这一刻的库恩罕见地有些倔强。
“放心好了,等我捕获了你们的灵魂,你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奈摩尔说,“至于裁泪的下落,我就直接问灵魂吧!”
它的爪子骤然用力,李风邃听到自己的骨骼在咯咯作响,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库恩护在身下,这样一个可爱的小生物,晚死一阵子是一阵子。
他想:“这也是婴儿图式的缘故吗?”
库恩留着泪看着李风邃的脸色逐渐发青发紫,它哽咽地说:“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李风邃想说:“都要死了,还说这个干什么……”,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所有力气都在与奈摩尔抗衡。
“被捏死,真是一个不体面的死法。”他这样想到。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穿破了万千的痛苦,直直地打在他的心房: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汝受吾权,吾召汝形。
雷火闪烁,凤火飞腾。
照败邪鬼,无路逃形。
上摄妖炁,下熔邪氛。
焚烧绝灭,化作微尘。”
“凤凰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