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秦征在屋外楼梯口坐着,他看着雨点从楼梯外慢慢走进楼梯里,再一点一点地占领它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直占领到了秦征鞋前半个手掌的时候,好像有个至高的存在给它们下了不许前进的命令,于是划出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只是不时有一些不听号令的调皮鬼会偷偷跳过那条线。
秦征现在所在的这幢楼是被村里人称为“管理区”的地方,整幢楼房为砖木结构,承重和外墙是红砖建起,其余地方则是木结构。整个楼分三层,最上边是中间高的瓦顶建筑。下面一层中间是个会议厅,两边分楼前楼后,前后各有两间屋子;大楼最两边各有一个一米宽的楼梯,楼梯下面是七个大小不一的洞,最外面的则是用来关家禽,剩下的是用来存放稻草、玉米杆和木柴。
站在楼梯处,首先看到一扇宽一米二、高两米二左右的门,门后是条一米五左右的廊道联通大楼两边的楼梯。整个二楼、三楼和一楼结构相似,不同的是二楼中间只有前面一个会议室,后面变成了一个木楼梯。楼梯占了几乎整个二楼三楼中间的后半部分,楼梯到了一半转了个弯,直接搭到三楼的廊道上,整个三楼都是供人居住的房间。
秦征家是二楼最左边的两间房,因为楼里住的人不多,所以当初领导决定住里面家庭给的都是两间。
秦征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太熟悉了,他五岁之前刨去被妈妈带着出去干活,别的时候除了在外婆家就是在这栋楼里,这里对他来说没有新的玩意了,他不喜欢。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秦征换了个姿势,他两个手肘抵着大腿,手掌放在下巴下面托着自己光溜溜的大脑袋,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这叹息里夹带着的情绪完全不似一个五岁的孩子。
过年的时候,秦征听到自己老妈和外婆商量盘店什么的,过完年他兄弟俩就常常被留在家里,老妈最近是吃完饭就不见人,下午也是到要吃饭的时候才回家。秦征别的都没懂,只从妈妈和外婆的谈话里听出了那家卖糖的店以后不卖糖了,一想到他以后吃不到糖了他都会满腹惆怅。
秦征舔了舔嘴唇,想到糖他又开始馋了,不由得想起了外婆,他在外婆家吃过那种黑乎乎的一大块一大块的糖,又甜又不要钱还那么多。
当时他和弟弟去外婆家玩,外婆说给他们好吃的,秦毅在留在外面等,秦征跟着外婆进了里屋,看到外婆从一个铁罐子里拿出一个胶纸包着的块块,他看着外婆拆开胶纸掰了一块后又放了回去,然后拿着那一小块出去了。
外婆拿刀把掰下来的黑块切开,分给了秦征和秦毅,秦征把东西放嘴里过后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这是糖啊,好甜好甜的糖啊。
然后他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糖放在哪里,但是弟弟不知道,里屋还有那么多呢,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外婆告诉他们以后想吃好吃的就来外婆家,秦征使劲摆了摆头表示不吃了,因为老妈韩芹说过:在外面不许吃别人家的东西,外婆家也不许多吃。要是被老妈知道自己老是到外婆家吃好吃的,回去又要被说了,所以秦征明确表示不要了,但是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偷偷的去吃,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接下来几天秦征去外婆家勤了很多,每次他都偷偷溜到里屋,为了吃糖不被发现他想了个很聪明的主意——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他不用咬的,他用嘬,每次他都狠狠的嘬上几下然后又包好放回去。
后来秦征和弟弟再去外婆家,外婆拿到糖就发现了不对劲,包的好好的糖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时间里融化。秦征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很奇怪自己都那么小心了怎么还会被发现呢,还有就是外婆真厉害。
秦征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屋里走,他怕老妈回家看到,要是被看到在外面坐着那可不是被骂的事,是要要挨打的。
老妈打人很厉害,这是秦征长期实践后知道的,当然实践经验也是有的,他还总结出了一些东西。
他发现这些情况下容易挨打:第一,老妈出门时间很长,回家过后不去要抱抱,如果要抱抱把老妈弄摔了要挨打;第二,老妈出门的时候不许离开楼,一旦发现就挨打;第三,老妈在家里正忙的时候不要过去,不信的结果就是说一次再去挨打;第四,要东西的时候如果听到“乖,听话”的字样还继续要也要挨打……
秦征知道只要不犯那七八条的错,其他事情都只是会挨骂,虽然常挨打,但是秦征还是很喜欢妈妈,因为妈妈她在家的时间比爸爸多,妈妈还会做很多好吃的,而秦征最喜欢吃。
说到爸爸,如果有人问秦征,你爸爸呢?秦征肯定会毫不迟疑地回答,下队去了。秦征很怕爸爸,虽然爸爸说话的时候都是轻声细语地,记事以来也从来没有打过他。
秦征记事起,爸爸每天都是抱着一摞资料出门,有时候中午会回家吃顿饭,有时候直到下午吃饭才会看到他抱着一摞资料回家。
如果没人不打扰他,他能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他那些资料直到洗涑睡觉的时候,但是这是在不打扰的情况下。
秦征记得有一次妈妈在忙,让他和弟弟跟着爸爸,爸爸自顾自的看着自己的资料,不时在纸上写写算算,秦征在爸爸桌子周围玩,他看了一会儿给自己挑了个玩具——一个订书机。秦征发现新玩具在地上放稳用力一按就会有订书针出来,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玩具,他拿着订书机一会咔咔按着,有时看不到订书针出来他会拿起来又摔下去。
秦征玩的很开心,突然“啪”的一声巨响从旁边传来,秦征吓得手里的订书机都掉在了地上。秦征看到爸爸生气的拍着桌子大声喊到:“小芹,小芹,快来吧孩子弄开,你不看孩子干嘛呢?”
韩芹正在外面忙,听到喊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丢下东西就往家里跑,结果看到的是吓呆的秦征,她也很生气:“让你带一下孩子怎么了?你那些东西就一定要这现在算?不就是两毛钱,你都算了两天了!”
秦宏章被打扰的怒气仍在:“两毛钱怎么了,两毛钱那都是公家的钱,要算错了可是有责任的。我这里正算着呢,他玩什么订书机,玩就算了还摔!”
韩芹现在可不惯秦宏章的毛病:“工作重要是吧,比你儿子重要是吧,不让他玩订书机是吧。行,我让他长记性,以后都不会玩订书机。”说完几部走到秦征旁边,捡起地上的订书机,拉过呆呆的秦征,把秦征左手往订书机下一放使劲就按了下去。边按还边说:“右手以后要写字,那就订左手,以后他肯定不会玩订书机了。”
秦征呆呆的看着自己左手始终没有缓过神来,从发生到结束他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手很痛,只是他没有哭出来。
后来秦征只要看到爸爸在家工作都会避开,在秦征眼里爸爸更像是一个会吃会喝会行走会发怒的机器,秦征不喜欢机器,也不喜欢爸爸。
小小的秦征见到的世界也是小小的,小到只有一幢楼,三个人,简简单单的组成了他五岁之前所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