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明,公鸡长鸣。
咕咕咕……(长调)
方氏残夜时就起身弄早饭,给要出发的人备上。方心则进方仲永强烈要求的独间里,摇了摇床上的小胖娃。
“阿弟,醒醒,阿弟,醒醒。”
“娘,阿弟他叫不醒。”
“让他睡吧,你没看到院里他昨晚拿着斧头啄的木柴,一个个小坑……”
“阿心,把他抱上牛车,前几天说好的事,答应好就要做到。”
“阿心记得盯好他,别让他瞎跑,还有跟好你爹,饿了让你爹给你们买吃的。”
方仲永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他走在车水马龙的古代大街上,不似后代的大都市,而是处处挂着繁体字的矮木楼丛。
举目青楼画阁,路驰雕车宝马,半空中罗绮飘香。轻声巧笑于柳陌花街,茶坊酒肆则溢出管弦呕哑。
从各河各门,及各行各宅,近各府各宫,间览相国五岳。御街人员嬉集,游者如织,坐贾叫卖,小帽青衫,兵士喝探,好不热闹。
方仲永迷茫站在衢头墙角,来往士农商民,或有好奇地撇了一眼他。
随之匆匆离去,不知为名计、为利计,还是为生计。
不知道为什么方仲永觉得肚子突然饿起来,他走到买饼的前面,小贩怒斥他走开。又到糕点行的铺内,一顿拳头就在他身上落了下来。
他跌坐在地上,举目四望,低头自望,看到自己穿着褴褛,一副乞丐样。
忽而,一群人簇拥着身着硬脚幞头红衫圆龙袍的人路过他的身旁。
他情急拉住了皇袍的衣角,口里不知说着什么。
一群人或哄然大笑,或神游天外,或冷漠讥讽,或不屑于顾。
他无力地放下了手,直到听见有人呼他名。他回望去,所有的一切都如镜子里的物件,随着镜子破碎。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
是真的太阳晒屁股。
方仲永扒着车栏,才发现他现在坐在颠簸的牛车上。
方父在赶着牛前行,阿姊趴在她的膝盖上小憩。
他适才想起前几天自己曾要死要活的求爹娘,赶集时务必带自己去乡上见见世面。
怎不见方氏,方仲永以往每次集会见都是爹娘一同走的。
不去想了,方仲永好奇地打量着新奇的世界,外面的世界。
青山绿树,相比于现代,倒是多了几分青绿的纯粹,官道也用黄沙白石铺得平整。
时而也有牛车交肩,认识的和方父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不认识的也就两车相离相交再相离。
随着路程的推进,官道渐宽,离乡较近的村落的农人,靠着双脚和他们并行在一起。
人的声响沸沸扬扬,方仲永抬眼望去,一座江南水城出现在他的面前。
宽河径直流入城里,时而可见未化的碎冰。
挂着“宁南”的牌匾,城门口人马来往不息。城垛上几个散漫的头顶皮笠子穿衣甲系红巾的守卒伏趴着,对墙下的人指指点点,不知闲扯着什么。
从敞开的城门望进,路两边的摊席早已摆满,行商小贩吆喝着自己出售的物件。相比之下,背后林立的不招不喊的商铺自有一番不请自来的自信。
牛车没有停在城外,也随人潮缓步前进,农人紧紧抓牢自己的所属物。
大部分赶集人是来卖他们肩挑背扛带来的山货蔬果,顺便购回油盐。
他们在离家前制好的计划之内,可以花一些铜板买几些小吃自食,也给家人带回。
方家姐弟两人都是初来,却形成了两个极端。
早已苏醒的江心,闻着煎饼烤薯的阵阵香气,不由吧嗒两下嘴唇。
对钗珠脂粉露出符合她目前年龄的好奇。看到修饰着粉带红绸楼阁上客妓露骨调笑,江心脸上忽而闪红,轻啐一声。
而方仲永起先的惊奇过去,便继续躺着,他小胳膊小腿的也做不了什么。
仔细地听市民农人交谈的话,想弄明白自己处于宋朝的什么时候。
排除大部分的李家长东家短之类的闲话,还是听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前几年我在幽云见过那些鞑子,个高又壮,那马术,啧啧,轻手一撑,就翻到马背上了,熟稔的箭技一发必红中。”
“照你的说法,汉家男儿是不如这些胡人。你是没见过汴梁的禁军操练,百万呐,出征时得从京师排到燕云去。”
“要说步战,行阵排列,我大宋可不觑辽狗。但马上功夫除军中骁骑,大部分确是不如生在马背,死在马背上的鞑子。”
“真可惜了长城,该死的石汉奸。不知何日收复燕云。”
“你们汉子有闲心这些,还是关心关心天气吧,你们说,开春那么久,海边还是不解冻,家里的活计怎么办。”
“谢小娘子说的不错,是该关心这反常的天气了。听闻江陵府今年正月下了老大的雪,整个江河冰封,鱼虾冻绝。此即商机啊,若是趁时捕获大量鱼虾运往,可赚得盆钵体满。”
“果真。若真如王哥哥所说,那我可得催催家里鱼行里那些惫懒的家伙,他们只有发月钱时积极。”
三人的交谈颇有意思,方仲永去寻,原是茶坊里一女二男,约莫十七八岁,身着绫罗绸缎的商人姿貌。
大宋的商人。
方仲永仔细德观察着他们,在方仲永的计划中,做个商人是未来发展的选择途径之一,剩下两个自然是当官和从伍。
宋朝算是古代商人最吃香的朝代,按后世话说,就是热门行业。
当官入门难,上升亦难,尤其在军政冗员的宋朝,至于处处受制又打败仗的宋军就不必说了,保不齐那天小命就被坑没了。
所以商人是他的首选,哪怕想不到什么创新的发家法子,同行同一起跑线竞争,他相信自己凭见识和脑袋也不会比古代的人差。
商人的第二步便是买地买山做个良善的地主老财,方仲永想想就觉美滋滋。
当然现在一切都是过度的幻想。
还不知是那任宋朝皇帝,若遇上荒年兵灾,那么商人地主就是个笑话,且再听听。
两男子逐渐开始争锋相对,就像开屏争美的雄孔雀。
“……谢小娘子别听他的,江陵府毗邻溪州,那里的蛮人可是很猖獗,常打劫过往商客……”
“祝兄,你可知道,上个月宋军就已经击败了溪州蛮,侥幸未死的早就溃逃回十万大山里躲着了。”
“论这些是不如王兄,但做个商人也要眼光放远,天下大事掌握于胸中,何必纠结于纤介小事。前一日,官家最近立了新太子,你们猜是谁?”
“是吗?祝哥哥,如果你的消息没错,就只能是那位升王受益了……”
牛车驶远了,方仲永没有再听下去。升不知道是那处封地,但赵受益他知道是谁,不,封太子后应该改叫赵祯了,就是后世庙号仁宗的那位。那么现在皇帝的就是宋真宗赵恒。
说起来,宋朝开国来就有皇帝走马上任改名的“传统”,在文化人宋徽宗那儿断了,就像他把大宋的还剩没多少希望的命运也断了一样。
方仲永已记住了三人的脸貌身形,一亩三分地,说不定以后还要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