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永和二十三年,南楚康盛七年。
锦州边境草原,两股骑兵一前一后呼啸而过。当先一股骑兵十余人上下,身着北齐边军斥候衣甲,几乎人人带伤。稍稍落后百步上下的追逐方,人数逾百,身着皮甲,毛发结辩披散在肩,典型的柔然骑兵的装束。
“嗖嗖嗖”一轮草原特制的骨箭夹杂着凄厉的破风声泼洒向前方奋力逃命的齐军马队当中。
身为草原霸主的北境柔然部族男子下马为民,上马为兵,身材刚刚超过车轮就要学着射箭骑马,骑射功夫自然了得。偏偏眼前这帮该死的南蛮子各个滑溜地像泥鳅一样,三百柔然铁骑追逐这一队齐军斥候已经两天两夜,到现在临近两国边境,仍然没有将这半路杀出的斥候骑兵斩杀干净。
“噗噗噗”箭头入肉传来一声声闷响,三骑被射落下马。毕竟已经不眠不休征战两天两夜,再是龙精虎猛的汉子也已经如同强弩之末,满身带伤之下感官反应早都慢了半拍。落马三骑其中一骑直接没了声息,另外两名骑兵拍拍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对视一眼,默契地抽出腰间骑刀。
因为袍泽落马,速度稍稍放缓的齐军斥候见到这幅场景,稍显犹豫,一时间不知如何决断。
背靠背,手持骑刀在手的落马骑士高声呼喊:“快走!”
齐军马队当先一骑,转身射出机匣当中最后一支弩箭,一名柔然狼骑应声落马。与落马同袍相视一眼,转过身来,手持缰绳大声嘶吼。
“走!”
柔然骑兵呼啸而至,两名手执骑刀的马下骑兵就像大浪之中的礁石,稍稍迸溅出些许水花就被湮没了。仍然不依不挠地缀在齐军马队身后。
“兄弟们,前面就是虎儿关了!都撑住!”
大胡子队正嗓音嘶哑,却还是大声地给麾下的兄弟鼓劲,往常嗷嗷叫的一帮精壮汉子此刻却连插科打诨,调笑两句的力气都没有。不过一个个却都默契地催动胯下战马上前,将最后一丝马力都榨干。通人性的战马或许也明白这场追逐战将要迎来最终的结局,不住嘶鸣向前。和身后的草原骑兵渐渐拉开一段距离。
眼见北齐边关将近,距离反倒被渐渐拉开,柔然骑兵以当先千夫长为首,掏出怀中匕首,狠刺马股。一时间,血流如注。不分草原还是中土,但凡骑兵,对马的珍视程度甚至超过自身。此时,这股出营追击时三百余骑现在仅剩百余人上下的草原骑兵,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这股齐军小队留在万里草原上做肥料。
“儿郎们,马儿废了,千户大人有的补偿。”
“只要能把前面这伙南朝蛮子留在草原上,把那个女娃子给抢回来。我阿齐合第一个给你们请功!”
三百柔然狼骑在草原上追逐一标五十余人的北齐斥候游骑,结果千户大人视作禁脔的女子没有抢回来。虽然那帮可恨的南蛮子也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但三百多草原男儿到现在只剩下一百多人。怎能够不让暂时被任命为狼骑首领的百夫长恨得牙痒痒?
草原骑兵最不缺乏的就是血性,况且这两天着实是被这股狡猾奸诈、精锐敢战的南朝兵马打出火气了。明明多少次都已经稳操胜券,能够把这几十人连人带马一股气全歼,可总是能够被他们突围而出。
反倒是己方的损失越来越大,身边的勇士越来越少,马鞍旁边箭袋当中的箭镞几乎使用殆尽。
最英勇最精明的草原猎人屡次三番地被猎物给戏耍,这让部落的勇士们如何不恼火气愤。还好,终于能够在南朝边境赶上这伙像狐狸一般狡猾的骑兵,草原的雄鹰会不计一切代价让他们死在自己的家门口前。
柔然狼骑举起手中弯刀,早已不顾惜马力,左右两翼各自分出三十余骑想要迂回包抄。
“吁吁吁”战马的悲鸣声开始在这只北齐骑兵小队当中渐次响起,仅剩的九骑一时间有四五骑落马。剩余的几匹战马也是力有不逮,勉强撑持。拼马速,定然是赶不在身后的草原狼崽子进入寨子。
北境风沙粗粝,一轮孤日悬挂在西方天际,苍茫悲凉。
队正停下战马,无奈地冲着已经出现在视野内的关寨一笑。然后,扎转过身。怒吼道:“下马,抽刀!”
虽是生死关头,这帮大齐军中的精锐斥候,仍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默默翻身下马,抽出腰间战刀之后,轻轻用刀把驱逐自己的战马。一匹匹战马轻声嘶鸣,不肯远离。
先前落马的几名骑士,摇摇晃晃地凑上来,背靠背形成了一个单薄的圆阵。
柔然骑兵愈来愈近,脸上狰狞的表情几乎肉眼可见。
“小泥鳅,赵哑巴,带上这个小娘皮。走!”大胡子队正吩咐道。
被点名的两名斥候,面容稚嫩,战甲零落,看年纪好像仍不及弱冠。手中战刀却早已经是遍布干涸的血迹,竟是一副百战厮杀的悍卒模样。
“老胡头,你说啥?老子才他妈不走,你让赵哑巴去!”这是油滑古怪,战阵厮杀神出鬼没的安峻岭,军中绰号“小泥鳅”。
“我不走!”沉默寡言,一身本领却硬是要得的“赵哑巴”,原名赵复。
“滚你妈的蛋,柔然人都他妈的要上来了。老子没工夫跟你们俩小鬼扯淡。我大齐军士,军令为先!不走,老子先砍了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胡姓队正怒目圆睁,蒲扇一般的大手一巴掌拍在安峻岭的脑袋上。一脚踹出,把一脸倔强的赵复踹在地上。
“滚滚滚,给老子滚!”
安峻岭被大胡子不留余地的一巴掌扇得晕晕乎乎的,眼前金星直冒。
“妈的,还不走。等那帮狼崽子上来了,一个都走不了!咱们兄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至少要弄清楚那小娘皮的身份。”大胡子见队内两个年纪最小的臭小子还是无动于衷,骂骂咧咧又要上去拳脚相加。
安峻岭知道大胡子的脾气,上前一步扶起赵复,耳语两句。平日万事以安峻岭为首的赵哑巴,艰难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把嘴唇紧抿、强壮镇定的“战利品”拽起,送上马背。
“老胡,你他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想给咱们这一标留点种子?行,老子听你的!咱们在草原上打生打死搞那么大动静,总要有人知道!”
“老子走,可你个狗日的给老子记着,你还欠老子四两酒钱没还呢!”人小鬼大的安峻岭对着自己的上官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泪水却已经不自觉地和着血迹沾染了满脸。
看着三人两骑向着关寨方向奔去,刚刚还是一脸穷凶极恶,吃人模样的大胡子,却满目温柔祥和。轻声嘟哝着“这小兔崽子,跟老子没大没小的!”
身旁的老卒撞撞大胡子的肩膀,“队正,安小鬼刚刚说酒钱。俺想起来了,上次归营之前,你是不是还借了俺三两酒钱没还呢?”
大胡子再次眼睛睁大,“老子什么时候欠了你酒钱?王木头,你可别乱摊账啊!”
一队当中最是憨厚老实的王木头嘿嘿一笑,也不戳穿队正的死要面子。
七名从尸山血海中挣扎至今的百战斥候精锐,背靠背,执刀向外。
“兄弟,欠你的酒钱只能多杀几个狼崽子还债了啊!”
男儿百战难免阵上亡。
孤日西垂如血,草原广袤荒凉,正是杀人埋骨的好地方。
“大齐!万胜!”
北风粗粝如旧,南北边境的草原、大漠,有人生,有人死,百年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