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日,朝堂上有虞相国领臣整肃清理好了,重新开朝议政。那日作乱的人无论是将还是兵,统统以叛国罪论处,缺了的官职由地方举荐补上。
王宫亲卫军和自己宫里的侍从侍卫,奕煊更是亲自择选。
做到这一步,奕煊才心头松了松。躺在自己宫里久违了的床榻上,才如释重负般倍感亲切舒适。
忽然有人报,泽延宫里的近身太监握有泽延的秘密,愿意主动揭发,以求恩赦。
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奕煊讥笑一声,赶了过去。
那位太监说:“泽延大概一个月前带了一名女子回宫,将她囚在密室。后来,两人言语不和,泽延便将那女子割了脖子。”太监颤巍巍着,后一句,“尸首让我扔在了枯井里。”声音已经低到了喉咙口。
泽延十六岁了,带个女子回宫,有什么大惊小怪?即便是把人杀了,不过是在他累累不法之事里多一条人命而已。
奕煊显得有些不耐烦。
“听他们话里头,那女子该是虞相国之女。泽延叫她虞怡锦。”太监努力挖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戚然道。
“怎么可能?怡锦一直与我在一起。”奕煊不置可否道。
只是有具死尸在宫里,多少让人心悚。他还是责了两个人跟着太监找到枯井,把死尸捞了上来。
奕煊去看了一眼,本想亲证太监的谎话,却不料这一眼,教自己差点吓破了胆。
若说以前对怡锦印象不深,但这趟西秦的朝夕相处,又岂能认不识?何况女尸身上的衣裳,也正是当时一直陪在身边的人的穿着。
奕煊抓过太监,仔细问道:“你好好想想,泽延是哪天带她回得宫?”
太监掰起手指,左思右想后,确定道:“整整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前,正是准备开赴西秦的日子。
奕煊愣住了。
接陈将军回城那天,怡锦的身手自己不是没见过。她那花拳绣腿怎能闯进妊将军军帐,又抢了钱袋全身而退?可若她的功夫真是那般好,她又岂能被珑玥夺了剑又刺伤?
珑玥。
奕煊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广陵郡那一别,自己是那样决然。
珑玥一向痴顽成性,不入俗流。自己最初喜欢她,不也是因为她的清雅脱俗,不苟于世吗?那又何以计较她不解风情,不食人间烟火?
她那样率真跳脱,天真无邪,又怎会撒谎,使心计?
而那个怡锦,容颜秀丽,明艳清华。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处处为自己设想周全,无微不至,更何况还有丰厚的家底。
是男子,都会梦想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吧?
可是,若她是她人假扮,目的何在?而她不惜用自己身体设计珑玥,又为哪般?
这样的女子,岂可当她知己?与她相伴?
奕煊立即差人送信与逸霞,约她美伶湖美伶亭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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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逸霞精装细扮,一身富家小姐的雍容贵姿,袅袅婷婷从轿里走到奕煊跟前,她向久候她的男子报以了羞赧一笑。只是看到奕煊手里提着一柄剑,又纳闷了一下。
奕煊没有笑。
这女子此时一副娇柔高贵之态,完全别于西秦路上驰骋飞马,拔剑相戎之人。
看得奕煊心惊胆颤,目不转睛。
逸霞却被那样深沉浓情的眼光看得羞红了脸,怯生生低唤道:“奕煊。”
奕煊转过身负手看望眼前一片花红柳翠,碧滟湖水,不动声色道:“虞相国生辰是不是快到了?他该有五十了吧?府里有没有讨论过如何操办?”
“谢公子挂心。”逸霞笑道,“近日并没有听父亲提及此事,许是他忙于政事忘记了。我回去后问问他。”
“你不用问。”奕煊正视了一眼逸霞,“你问了,会吓到他的。”
逸霞脸色白了一下。
“虞相国生辰在十月,去年五十,做过大寿。”奕煊一字一句清晰吐明,转而又盯紧了逸霞,“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假借怡锦身份?”
“我就是怡锦啊。谁假借我身份?”逸霞急口辩道。
“真的怡锦已经死了。泽延没告诉你吗?”奕煊脸容一丝怒意。
“奕煊,我和泽延没关系。我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逸霞着急道。
“为了我,害死怡锦?为了我,陷害珑玥?”奕煊步步紧逼,眼眸里开始燃烧起怒火。
“怡锦死了?我没想害死她。”逸霞仿若感觉蛮火雷刑正在向自己靠拢,不由得惶恐不安起来。
奕煊看她这句不像假话,那么没有解释的后半句便也一定是真的了。
哎,珑玥。
奕煊心里又揪了一下。
出发去西秦的前一天夜里,逸霞将昏迷的怡锦丢在了相国府门口。她以为怡锦醒了会自己回家。
西秦回来,逸霞本想回天宫。她心里明白,假借身份这事,一旦穿帮,会给真怡锦和她身边的人带来恐慌。而奕煊早晚要回天庭,早晚会知道真相,逸霞反倒不担心。
可是,逸霞悄悄去了相国府,没找到怡锦。上杞国几乎翻遍了,也没人影。逸霞这便急了。她以为是碧宸使了诈,将怡锦藏了起来。可她偷偷去跟踪碧宸,却也没有发现半点疑漏。
千算万算,逸霞偏偏没算到相国府虽解了朝廷军的软禁,却还是一直被泽延耳目盯梢着。可怜怡锦当时被逸霞丢下后,人还未醒,又被泽延的人抓了,送去给了泽延。
泽延想拿怡锦去威胁虞相国。怡锦不失儿女气节,与泽延争吵交了手,终因不敌被杀了。
此时才得知真相,一切却都晚了。
逸霞垂下了头,心慌意乱。
“你到底为谁效力?从哪里来?目的何在?”奕煊仍旧追问着。
“你以后会知道的。”逸霞看向他。那西秦一路回来的呵护关爱,此时在奕煊脸上已是荡然无存。
“我现在就要知道。”奕煊低吼道。
“天机不可泄露。”逸霞后退了两步,“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待你的,你将来会懂得。”
“什么天机?在我周围还有你的同党吗?”
逸霞摇了摇头,说多错多。面前的人怒发冲冠,气势汹汹,直教自己越发无法面对。逸霞看了眼天空,可那里却看似晴空无云,什么也没有。她真切劝道:“你记住,你和珑玥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俩切不可在一起。”
奕煊顿时眼冒怒火,拔了剑,对准逸霞,大喝道:“所以你要陷害她,离间我俩?”
湖面白光如炽,一阵夏风扫来,带来一团热气,搅动柳叶鞭舞,更搅动奕煊心里怒海翻腾。他恨上眼前的人,更恨上自己。
你喜欢她。
这是那天清晨,珑玥唯一的一句话。
奕煊使劲摇了摇头,不喜欢,不喜欢。我怎会喜欢这么工于心计,阴险毒辣的女子?
珑玥,我喜欢你,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谁再来挑拨,我便杀谁。
剑锋刺亮,追着面前的人,在空中舞出一朵朵耀眼的剑花。
“奕煊,你冷静些。我只是为了你。”逸霞一路后退,闪避着那一招招的快决狠戾。她想说那日朝堂大乱,是她隐身开得门。她还化成一兵士模样,一直护在他左右。她为他的心即使跨了时空,阻在异界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可此刻,她只看见奕煊眼里两盏漆黑的凶光火焰,盛气凌人又目无四海。
那分明是种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杀意。
逸霞辩解不得,只好一个旋身离了地,轻点绿树顶冠,逃出凡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