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钟爱都会穿过两个小巷,到这个街角的简易小棚里,叫上一碗豆花,就着一根油条,百吃不厌。
经营小铺的是一对年近花甲的老夫妇。忙起来的时候,女的就容易碎叨,男的无论女的说什么,就是温柔的呵呵的笑着,从不回嘴,一付全没有脾气乐哈哈弥勒佛的样子。
???钟爱喜欢看着他们,想着:这就是最美的幸福。
豆花盛上来了,放了点酱油,洒点绿绿的葱花,还有和着紫菜、榨菜丁,没有虾皮。钟爱不喜欢放虾皮,因为虾皮会掩盖了豆花的清香。
???钟爱放下包,起身去拿油条,油条一定要吃刚出锅的,热烫的。
?一回到座位上,“咦,我的豆花呢?”钟爱自语,发现豆花不见了。
???对面一男的也没有抬头,在“呼次呼次”喝着,停顿了一下,“囫囵”音的说:“小妹,我赶着和山顶的太阳约会,你的先匀我了,你再盛一碗。”
钟爱有些恼怒,望去,扎眼里的是一头蓬松凌乱的“鸡炸”式的头发,低头着,只听见越来越夸张进食的声音。
钟爱有点迷糊了,还没有来得及骂上一句,这家伙竟然抬起头,一脸的络腮胡。伸出大手,一把抓起钟爱盘里的油条:“好事做到底,这也先给我吧。谢谢啊!”
????“真是遇到鬼了!”钟爱不满的嘀咕。只好又重新去盛豆花。
????“小妹妹,谢谢啦!”临走的时候,这家伙不要脸的涎笑。
钟爱白了他一眼,终于挤出一句:“老油条,神经病!”
二
第二天,钟爱走在上学路上。一辆破破烂烂的“小毛驴”冲到她身边停下。
大长腿,络腮胡,眼睛出奇黑亮,有些发贼。“喂,豆花,上学呐。走,我带你一程。”
钟爱抬起脚,踹了一下大长腿“滚开,无聊。”
“女孩子家家的,白长这么文静样,却是这么野蛮,要不得!”,他故作夸张的皱皱眉。
钟爱:“对你这种神经病,我算是客气的了,少惹我。”
“不就是抢了你一碗豆花和一根油条吗?好像我霸占了你家田产家财似的!接下去一个星期我天天请你吃,还不成吗?小气鬼。”
“拜托别在我眼前晃悠,让我堵心。我就谢天谢地了!”钟爱撅着嘴,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别这样嘛!”他还装着撒娇样子,钟爱一边走,他就骑着“小毛驴”一步一步跟着,引得路人对他俩侧目。
?“小豆花,和你商量个事,如何?商量个让你赚钱的事。”
“没兴趣,你赶紧有多远就滚多远。”
“你这人,真是过分,冲着那天早上,你把我的头当花盆来洒水,你也应该觉得对不起我,弥补一下吧?”
“什么?……”钟爱想起,那天早上,开窗浇水,走神了,没有避开路上的行人,把人家淋了个满头。
“啊,是你啊,乱蓬蓬的,我还以为是一个会走路的鸟窝。”钟爱掩着嘴笑了起来。
“那能怪我吗,是你自己碰巧撞上的。”钟爱幸灾乐祸起来。
???“翻篇翻篇,大男人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和你说正经的,明天你们就放假了,接下去一周你做我的导游如何?一天给你五十元,怎么样?”????“五十元,一周就是350元。我完全就可以买个随身听了,还可以给奶奶买双好鞋子……”钟爱听了盘算起来,眼睛亮光一闪“真的吗,看你这破破烂烂的穷酸样,有钱吗?”
????他利索的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喏,你看看。我是那样不靠谱的人吗,要去骗你这种小鬼?”
“好吧,一言为定,你先把钱付给我。”钟爱狡黠的笑。
“行,心眼够多的,是被人骗多了吧!”他喉咙里嘟喃一句。
她接过钱,和他挥挥手:“好,明天早餐棚见!”遂像阵风一样,往校园跑去。
他急急的扯着嗓子叫:“喂,我叫易深!”
她没有回头,甩一句:“你叫老油条更合适!”
三
钟爱的家乡是一个小镇。周边以圆面状延伸,分别有五个村落。如果从空中俯瞰的话,就像是一朵花。中间一朵花蕊,外边顺圆而布,浑然天成,像五朵排序井然的花瓣。这五从村落,各有不同的景致。有一个村竹林绵延,有一个村松柏成片,有一个村有岩石峭地,流水瀑布深潭,有一个村据说风水绝佳,几百年来因多出进士而闻名,还有一个村香樟、桂树百年,香气袭人。
这一周,钟爱每天早早的起床,陪着易深往返于每个村落。易深会对某一个景点的景色着迷,拿着相机,一拍就是一个上午。钟爱就随便玩玩水,采采野花,偶尔无聊了,就从背包里,掏本书,一本似乎不是很知名的书,里面有很多人文景观的描写,穿插以漂亮具烟火味,又感觉带点文艺的相片,再就是与邂逅的人一起的故事。
易深不止一次嘲笑她的品味:“你就这么喜欢看这本书啊,看了又看的,我看也没什么好的嘛,水平一般般的很!”
她就会放下放下书,捡块小石头扔他。“不许侮辱我的偶像,一个字也不许!”,有一次被损的急了,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他吱哇乱叫,她就捧腹大笑。
他总是戏谑调侃她:“如果这个作家是个年轻的男子,你会不会爱上他啊?”
她就回复他:“他就是个老头子,我也已经爱上他了,怎么的?”
他就哈哈的笑:“你中毒了,不过也许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嫁给他!”
她伸了下舌头,坏坏的笑:“那也没准的,到时喝喜酒,一定也请你滚来喝!红包要大大的。”
他就心痒痒伸出他的大手去摩婆她一头的秀发。
她使劲的用脚去踩他的脚,还不忘在他的肚子上下一拳。
日出日落,来去往返,转眼一周即过。最后一天回来的路上,他们彼此不再呱噪,一种难言的沉重在彼此心头蔓延。
“小毛驴”在路上行着,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小鬼,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她沉默了一会,用手指轻轻捅捅他的腰说:“可以,等明天早上,早餐棚里见面,我再告诉你,算是给你送别的礼物。”
他笑笑:“总是这么调皮,好吧!等明天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说:“好啊。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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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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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去了。她没去。
第三天他去了。她没去。
第四天,他也走了。有一个纪录采访任务在等着,他必须走了。
他终于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也终于没有说出那个要说出的秘密。
等钟爱把骤发脑溢血的奶奶送到医院抢救,又和家人一起办完奶奶的丧事,回过神,记起那个约定,已经是在八天后。
她匆匆跑到早餐棚,却发现早餐棚不见了,那对卖早餐的夫妇也不见了。向邻里的店铺打听,说是三天前就走了,被省城的儿子接走了。
????……
转眼钟爱也在这个暑假结束了她的高中学习生活。离开了小镇,到省城开始了大学生涯。
每逢暑假总会回到小镇住上半月,小巷里的小楼更加颓败了,因为奶奶不在了。
钟爱总会一次一次徘徊在那个街角,那个街角变得空荡荡的。
不知何时起,街角早餐棚的位置建起一个书店,装修的极典雅。钟爱喜欢去坐坐,有时候拿着一本书,隔着窗,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恍如隔世。
钟爱突然觉得心有了一个缺口,一个晃荡的不明的又真实存在的缺口。
????????五
大学四年过去了,钟爱已经是一个杂志社的编辑。偶兴致所起,业余也在一些杂志撰写一些短文。有闲时,就爱开着车自驾游,巡着曾经那位作者游历的路线。这年夏天钟爱又回到了家乡小镇。
小巷的家已经易主,这几年回去了,也是住在酒店里。这个小镇变化不是很大,但慢慢的借着景色做起了旅游业,小镇也是益繁华起来。
街角的书店倒还是曾经的样子,安静的立在那里,不为变化所动。
这个下午的黄昏,有些闷,微雨。
撑着格子小伞,钟爱穿过几下小巷,徒步到书店门口。看到一条拉幅“作家八木《豆花油条》新书签售会。钟爱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这起的什么书名啊,怪怪的。
今天的书店,似乎有点不同。店内流淌着吉他声,有个男音在轻轻的唱。声音略沙哑,却干净真诚。
门口还显赫的摆放着拉架广告图片,一本书,封面图是黑白色的,看着似曾相识---
原来竟然是曾经的早餐棚,依稀还能看见,图片上那对卖早餐的夫妇忙碌的身影。让钟爱恍惚觉得又回到过去的时光,豆花的淡香悠悠的飘来。
钟爱心里一颤,迅速走进书店。店内灯火通明。一进门,就是一个大大的展位,上面摆满了《豆花油条》这本书。
她迅速的拿起来,有多少年了,一直在关注这个作家,后来也有陆续的在一些杂志上有看到他写的一些他小文章,仅限于此。那本在高中时就反复读,如今依然带不离身的书,已经很旧很旧了。关于这个作家,她仅仅知道,他的笔名叫“八木”,其他的一无所知。因为这个作家出版的书上没有简介,更别说是相片。
吉他声悦耳清脆,衬着沙哑歌者的音色,感觉有些突兀,又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完美融合了。
寻声走过去。好几十人围成了一个圈坐在那里,中间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悠闲的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蓝色的牛仔裤,雪白的衬衫,修长的带着骨节的手指行去流水的拔弄着琴弦,温柔的声声在轻声和唱:“我曾经欠过一个姑娘一碗豆花,姑娘狠心的要我用一生的思念偿还,我曾多少次流连徘徊在这里,只为能再遇到她……”
似曾相识,似曾相识,钟爱心砰砰的跳,她凝视着他的脸庞,这是一张极干净的脸,看不到胡子,只有胡子茬聚起的青色。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清亮的眼睛。
不,不是,那个邋遢鬼,那个神经病。怎么可能?看的一时竟呆了。
琴声戛然而止,他猛的窜起来,穿过围坐的人群,站到她面前。
“喂,豆花!”他有些哽咽了。“真的是你?”猛的把她紧紧的抱住了。
她脑子一片晕眩,继而空白,像个木头人一样,动都动不了。泪水滂沱而出,紧贴着他的胸膛。
?六
翻开书的第一页:一张相片,钟爱穿着一件及膝的雪纺白色长裙,曲膝坐在峭石岩,专心的看着书,日落溶金,微风吹过,扬起钟爱的裙角和秀发。
易深终于说出了秘密,钟爱已知的秘密:他就是八木。
易深问:“如果这个作家是个年轻的男子,你会不会爱上他啊?”
钟爱答:“他就是个老头子,我也已经爱上他了,怎么的?”
易深哈哈的笑:“你中毒了,不过也许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嫁给他!”
钟爱答:“是的,就今天,我要嫁给他了。”
易深紧紧的把钟爱箍进怀里,毫不犹豫的覆上她的唇,轻柔的说:“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