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中国社会,物质生活还相当的匮乏。从学校、工厂、农村、军营等拼力进入大学的“天之骄子”们,游弋在神圣的大学殿堂里,精神食粮是充足了,但一日三餐却并不尽如人意。
乌大的学生,照例是一星期吃两回肉。一日三餐,早餐一人一碗稀饭两个馒头,女生饭量小,通常会剩一个馒头,正好调剂给吃不够的男生们。午餐四两一块的干饭,男生大多不够,女生却刚刚好,于是,饭量小的女生,就最受同桌男生的欢迎。
通常吃饭的时候,男生们吃着碗里,望着盆里,碗都空了,也舍不得下桌先离开。他们耐心地等着女生先离开,以便分食她们剩下的馒头和饭菜。
魏景鹏他们这桌,两个女生佘君和崔珊都聪敏秀气,几天功夫,她们就似乎洞悉了男生的心思,于是她们会尽快吃完先走,装作不经意地把饭食让给男生。
魏景鹏们开心地让她们先走,哪怕吃完后洗涮碗盆。三天两头下来,他们这桌的男生竟然承包了端饭拿菜,洗碗洗盆的工作。他们这样男女生各得其所,让其他的一些不讲配合、甚至巧取豪夺的人歆羡不已。他们则一边自嘲:“各取所需,按劳分配,我们是真正的共产主义生活。”一边乐此不疲地演奏着这锅碗瓢盆交响曲。
那时候,还是单休制,一周就休星期天一天。
曹杰是本市人,星期六下午没课,上午上完课他就骑着他的自行车回家了。“学校饭菜太难吃了,我回家改善伙食去。”
于是,他们这桌中午的圆桌会议,7人就理所当然地分享了8人的饭菜。
“我终于吃撑到了。”吃完饭,徐进故意满足地拍拍肚子,一副饕餮鬼再世的样子。
“吃饭吃到撑也觉得好吗?”文伟讪笑着。
“你不要笑,不瞒你们说,吃饭吃到撑是我从小到大的夙愿。”徐进一本正经地说。
魏景鹏深有同感地点着头,徐进也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啊。
星期天,天阴无雨。
难得的休息日,寝室里的人,但凡有亲友在C市的,早就计划着投亲访友了。
几天相处下来,802寝室的人已然知道:老何不仅是寝室的,也是全年级的老大哥。他已有妻有女,他的妻子姓向,是和他一起在云南支边的知青,两人今年一起考上了大学,都来了C市读书,而把两岁的女儿交给了老何的父母照顾。只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学校一东一西,相隔较远,所以他们平时各自为政,周末了,才能牛郎织女鹊桥会。
徐进在C市无亲无戚无友,蒙头睡大懒觉是他的不二选择。其他人一大早就起了床,大家去食堂吃了早餐,然后说说笑笑地去校门外赶乘公交车。老何去会妻子,魏景鹏去省教育学院看大姐魏玉莲,其他有去兄弟院校会友的,有去省图书馆开眼界的。
魏景鹏到省教育学院时,魏玉莲正在宿舍外的乒乓球台上费力地洗刷着铺盖被子。
“今天没有太阳,你还洗铺盖被子?”魏景鹏疑惑地问。
“我在等你,想着你今天应该过来呢。”看到魏景鹏,魏玉莲笑道。
“我自然是要来你这里蹭饭的。”魏景鹏笑了一下,转而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学校的伙食比你们的差太多了,而且我总觉得吃不饱。”于是魏景鹏一五一十地向魏玉莲汇报了他们的桌饭制。
“哦,你们学校是这样的啊!”魏玉莲明白情况地点点头,“我们是饭菜票制,吃多吃少自己控制,我都没注意男生吃饭的情况,听你这一说,可能他们也有饭菜票不够吃的问题吧。”做了妈妈的魏玉莲,是班上的老大姐,学习委员,平时她总是会去关心和帮助那些年龄小的、有困难的同学,现在,她为自己的疏忽而有些自责。
“看你那表情!你今天先把你弟弟我照顾好!”魏景鹏咂咂嘴。
“是是是,我今天先把你照顾好。”魏玉莲应允着,“你先到我宿舍坐一下,等我洗好,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要不要我帮忙?”魏景鹏问。
“哪个要你帮?你到时候不叫我到你们学校来帮你洗就算你能干了。”魏玉莲不客气地说。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自己的铺盖被子自己洗。我可是当了知青的人,这点生活能力还是有的。”魏景鹏自信地说。他也不到魏玉莲的寝室,就站在那儿看魏玉莲洗刷,说着话陪着她。
魏玉莲在乒乓球台上先刷洗一遍,然后用大脸盆端到宿舍盥洗间清洗干净。魏景鹏帮着她在宿舍外的两棵树间拉了一根尼龙绳,晾晒好。
“今天这天气,洗了不容易干哦。”魏景鹏担心道。
“C市的天气就这样,总是灰蒙蒙的,难得出回太阳。”魏玉莲胸有成竹,“不怕,今天有风,可能干得了。干不了也没关系,我还有一床备用的。”
“哇,你太富有了,我床上用品只有一套,洗了不干的话,就只有盖光棉絮了。”魏景鹏面部表情夸张,半真半假地惊叹道。
“你将就着点,没有多余的布票,家里肯定没办法帮你做一套新的。”魏玉莲拿出大姐的姿态,叮嘱道,“铺盖被子只有一套,也要尽可能勤洗勤换。穿戴干净整洁,你自己舒服,别人看着也清爽。”
“是,从小就听妈念叨这话来着。”魏景鹏一边应诺,一边就想起小时候,他们兄弟姊妹过年穿的新衣,都是母亲拿了积攒的布票,买了白布亲手染成蓝色,又亲手裁剪缝制的。唯有那年春节,远在黑龙江的幺姨妈托人捎回了一些钱和一小匹白底红花的花布。他记忆中,那是姐姐妹妹们第一次穿上漂亮的花衣。而那个春节,也是他记忆中最喜庆的春节。
“大姐,那年幺姨妈给我们家捎来花布的事你还记得不?”魏景鹏试探着问,多年前的事,他怕魏玉莲已淡忘了。
“当然记得,那时花布异样得很呢。”魏玉莲的记忆和魏景鹏一样深刻。
午饭时候,魏玉莲领着魏景鹏来到食堂,特意为他打了份回锅肉。
姐弟二人边吃边聊,听到魏景鹏他们学习生活的种种趣闻逸事,魏玉莲忍不住哈哈大笑。
魏景鹏吃完饭,抹抹嘴,露出特别满足的表情,逗得魏玉莲去拍打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有点志气!不要太在乎口舌之福,你可以吃差一点,但学习一定不能比别人差哦!”魏玉莲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是的,遵命!”魏景鹏玩笑地举手行了个军礼,“我一定不追求口舌之福,我一定好好学习!”
“知道就好!”魏玉莲又关心地问,“你给家里写信没有?”
“还没有,忙着熟悉新环境熟悉新生活呢。”魏景鹏保证道,“你放心,我今天回学校就写。”
“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写,爸妈会担心你,牵挂你的。”魏玉莲叮嘱道。
“我知道,家书抵万金,我会好好给他们写的。”魏景鹏再次保证道。
说到这里,魏景鹏想起他还欠着蒋小莉的一封信,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家书好写,给蒋小莉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