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上的树很少,所以没有“簌簌”的落叶声,而是随着来人的靠近,是不断踩倒枯草和山石的的声音。
“咯吱咯吱。”
四个人。
四个摸天境!
这四个人从白城来,在之前,他们是在皇城里,而在皇城之前,他们是在清玄殿里。
他们能来这里,自然是因为那殿里的道人收到了写着“边境,白城”的信函,所以他们自然是为了伍蓝而来。
看着躺在石头上只能维持着呼吸的伍蓝,那四人虽然有点意外之喜,却也是意外之憾。
喜自然是因为伍蓝已经动不了了,那他们的任务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完成。
而这遗憾所来,其实不用说,懂的人自然可以懂。
在这长陆内自上次纷争平息以来,至今时几百年时间,除了边境会有战争之外,在边境一边,也就是北边,已经少有纷争。虽然门派林立,摩擦不断,可是这摩擦,却也只是那些识尘最多越山镜会参与,而他们这些处在云顶之端的摸天境,似乎每天能做的事就是枯燥的修行,最幸福的事也许可能就是同门好友间的切磋,可是那毕竟不是真正的战斗。
那个有点名气的过雨宗被灭门时,他们四人也没有被派出去。说起来原因有点可笑,就是因为他们太强。对于过雨宗的事,上头因为出于愧疚,策划了一场力量均衡的较量。好像这样能减轻一点他们的内疚。
或许那样真的能减轻他们的内疚。
他们的修行好像也变成了那些迟暮之人的目标,奔着不死不灭长生而去。其实,谁又能知道他们还年轻!谁又能看的出来他们还年轻!谁又能想得到他们还年轻!他们一直都记得,他们修行的初心,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可以与人一较高下!是为了宗门的荣耀抛头颅洒热血!是为了心爱的人执剑站出身去!是为了纵横长陆,长剑美酒,人生寂寞!
边境的人会蹲在墙角,怀里抱着长剑,白天望着那枯草和冰冷的太阳,晚上望着那无垠的草原和清冷的月亮,不知明日的生死,没有家人的音讯。他们也会渴望回去,可是他们却不能,他们讨厌这里却更热爱这里,这种感情一点都不矛盾,这里已经成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溶于血肉难以分开。
无论是边境还是边境以北的他们,对于对方来说就像是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冲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
不过终究只是想想,他们互相渴望着,渴望到了甚至时常会说拿命去换!可是如果真给了他们可以交换的机会,他们却依旧会拒绝,这是一种荣耀的悲哀。
他们四人以为来到了这里,可以与真正的敌人进行一场生死的较量,可是看着躺在石头上的那个少年,他们真的感觉很遗憾。
“队长,怎么说。。。。。。”左心站在最右边,问石首。
石首握紧了拳头,不过最终还是松了开,叹了口气。
“带回去吧,上面费这么大的力气,自然不会想让我们带回去一个死人。”
“是。”
另外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左心应了声,便隔空向伍蓝伸出手去。
至于那个女人,等下走的处理掉就好了。
伍蓝听着他们讨论完,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除此之外,他并不能多做点什么。
尽管他很想。
然后,“砰”的一声,那只手碎了,四分五裂。
左心“咦”了一声,表示有点意外,他又重新扫视了一下那个突然出现在伍蓝身前的女人。
“不应该啊。。。你还有力气。。。算了——”于是他又出了一拳,这次的拳头明显在力量上要比之前大上许多。
那个女人依旧站在那个人的身前,并没有躲开。
“修行无情,已至摸天,能钟情如此,实属罕见。”石首喃喃着,眼中露出了一丝追忆。
“等下给她立个碑。”
“她们南人好像并没有这个习俗。”一直未开口的安人人怀里抱着剑提醒了句。
“也是,那就算了吧。”
拳头终于来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好像飞得很慢。
很近了。
要打到了。
石首的眼睛突然一缩。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
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安,虽然他不知那个女人还能有什么手段,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油尽灯枯。
除非——
“快跑!”
。。。。。。
这里是一座空城。
所以这座城叫空城。
空城并不是说没有人,相反,这座城里的人非常多,比一般的城里的人都要多。
只是这座城,属于灰色地带,南人的手伸不进来,北边的人的手也伸不进来,所以这座城也被称为放逐之城!这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安安分分的凡人,有修为极深的修士,有退役的边塞老兵,也有曾经罪恶滔天的恶人,不过不管以前他们是做什么,到了这座城里,都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平静地生活!这座城的最上边是谁,没有人知道,不过这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在这座城里,他们是安全的就好。
空城禁止比斗杀人!如果有,上头那位所留的阵法,自然会有东西落下来。有听很久之前目睹的人传言,落下来的,是和雷劫相似的雷电。
“快走快走!每天都来!信不信我找人打断你的腿!”空城的一处酒铺门口,金老板镶着一口大金牙,挥着镂金的袖子,赶着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就一碗。”那个乞丐并没有在意那店老板的恐吓,笑嘻嘻地说道。
“一碗?一口都没有!赶紧走赶紧走!”
“老板,酒钱我真的会给你。”
“半个月前就一直这样说,到今天已经欠了我五十两了!”金老板斜着眼睛瞪着他。
“最后一次,真的。”
金老板并没有答应,而是弯下腰看着那乞丐,眼中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你从上个月一副死人样爬到空城来,我好心给了你顿吃的,你就赖在我儿了?”
那人依旧是笑嘻嘻的,并没有没有什么其他表情。
“看你也不过双十,四肢健全,就不想着找点事做?为什么要整天讨东西?”
“老板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乞丐抹了下脸上的脏东西,使出了一贯的招数。
“我就是刚开始被你这句话给骗了!”乞丐不说这句还好,一说那金老板立马气急败坏道,“完了以后,你就一直赖在我这儿,每天一碗酒,钱又没有!”
“嘿嘿嘿。”
金老板看着那乞丐傻笑,站起身挥了袖子就准备走。不过终究在进门的时候,给那伙计说了声“给他一碗”。
伙计照常端出一碗酒来,放在乞丐面前,摇了摇头又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那乞丐端起酒,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并不是什么美酒,酒香一般,入口也一般,成色也一般,不过那乞丐每天都喝得津津有味,每次讨那么一碗,能喝三四个时辰。
日渐中去,午时将近。
酒终于喝完了,于是那乞丐拿起放在酒铺门口供人们洗手的水壶,将碗认认真真洗了一遍,待确定洗干净之后,他将碗放在了酒铺里的第一张桌子上,转身离去。
他走到街上去,看到一个买花的小姐姐,于是他赶紧凑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小姐姐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这个乞丐。
“你知道‘蛛网’是什么吗?”他问。
“啊?”那小姐姐疑惑地叫了一声,不过马上便反应过来,“‘蛛网’就是蜘蛛吐出丝来结的网吧。”
那乞丐眼中露出一道光芒,他已经这样问了一个月,可是很少有人会回答他,每个人都是不耐烦地避开他。
可是他眼中的光芒马上又消失了,他低下头去,喃喃道:“不对,不对的,不对的。。。。。。”
他转身离去,不过他走了两步又好像记起了什么,又转过来对着那小姐姐说:“谢谢你。”
那小姐姐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也从来没想到乞丐会这么有礼貌。待她反应过来时,那个乞丐已经又转身离去了。
“你知道‘蛛网’是什么吗?”
“不知道!走开走开!”
“你知道‘蛛网’是什么吗?”
“不知道!滚开!”
“你知道‘蛛网’是什么吗?”
“不知道不知道!”
“你知道‘蛛网’是什么吗?”
“你知道‘蛛网’是什么吗?”
。。。。。。
那个小姐姐还在回想刚才那个特别的乞丐,突然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她“啊”了一声,下意识以为又是那个乞丐。
“白姐姐,你怎么了?”
“啊,元儿是你啊,”白青转过头才发现是丫鬟元儿,赶紧拍了拍胸脯。
“白姐姐,你怎么了,是我吓着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元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忙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弯腰。
“没事没事,对了,交给你办的事怎么样了?”白青转移了话题问道。
“白姐姐,平常的月钱我都给他们了,可是出了一点意外——”元儿说到这欲言又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怎么了?”
“就是那个叫大庄的,他——”
“他怎么了,赶紧说。”白青又催了一句。
“他,他娘病了,让我跟白姐姐说再给他一百两银子。。。。。。”说到最后,丫鬟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我们过去看看。”白青迟疑了一下,便和丫鬟一起走去。
那些人以前是府里的工人,自从被府里遣散后,她每个月都会瞒着爹娘用她的零花钱给他们每人一两银子补贴生活,可是后来随着他们的各种请求,她便在上一年每个月给他们每人多加了一两。如今每个月下来,她的零花钱已经基本全都用来救济他们,这些她都没有告诉爹娘,现在又哪来一百两银子去给大庄娘看病?
想着这些,白青已经来到了一处破旧的茅草屋跟前,十几个人在那吵吵闹闹,声音不断。一眼看去就能看得出来,那十几个人都是做苦力讨生活,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粗麻衣服,身体因为长期锻力而明显比寻常人要强壮几分。
“白小姐来了。”有人远远看到了白青走过来,提醒了一句。
“白小姐。”
“白小姐。”
“白恩人。”
白青走到那些人跟前,看向了一个汉子。
“大庄,你娘的病——”
“白小姐救命!”没想到还不等白青说完,那叫大庄的汉子已经双膝跪地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流血不流泪,可是那汉子却没有一丝的犹豫。
“大庄你先起来。”白青赶紧朝另外几人说道,“把他扶起来。”
大庄被几人扶了起来,然后十几个人一起看向了白青。
“白小姐救命啊!”大庄还在喊着,因为白青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只是一个做苦力的,家里一个女儿再加一个积病的母亲,妻子又不会讨生计,一家人的担子全都在他身上,虽然空城没有弱肉强食打打杀杀,可也不是天堂,如果不是白青那每月二两银子,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都是问题。如今母亲年迈病重,他又是一个孝子,医馆的先生说了只有那种药能维持得了他的母亲的生命。
那种药,便是那种钱,那种钱不是一两银子,而是一百两!
“大庄,你先别急,这个月马上就要到头了,等我有了钱,我马上就给你让你娘去看病。”白青看着大庄的样子,更加着急,她恨不得现在就去跟爹要一百两银子来。
可是她不能,她的零花钱已经足够多了,如果再要,就必须需要一个理由,那样很容易穿帮,一旦穿帮之后,爹自然不会再让自己这样做,那以后这些人怎么办?
“白小姐!我能等得起,可是我娘根本等不起啊!医馆的先生说如果再不赶紧用药——”叫大庄的汉子说着,便又要跪下去。
怎么办?如果去以白府的身份求医馆,那依旧会被爹知道,去借钱,去向谁借?能借到一百两银子的,她想不到。
她真的想不到。
不过她还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