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姑冷冷道:“你母亲确实同意我们只赔一百大洋,但她是附了条件的。
那天我们从警局回到客栈,你们顾家的梁伙计跟着一起过来了。没过多久,又来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自称是顾家的二夫人。”
婉如有些吃惊,她说的二夫人,应该就是二娘。她想起来,二娘之前说过,店里有个姓梁的伙计,经常帮她跑腿,当日给林子英送信,就是他帮的忙……
沈姑姑接着往下说:
“见那个女人进来,姓梁的出去了。
我们太太当即给她跪下,求她高抬贵手,现下实在是拿不出五百大洋,身边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玉镯,典当行的说能值一百。求她宽限期限,剩下的钱,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尽力还清。
她上前把太太扶起来,说顾家的老爷太太都是慈悲的善人。特别是太太,听说你们的遭遇,很是同情,说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你们有多少便赔多少。
我和太太都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
她又说:“不仅如此,我今日来,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我们店里的梁伙计,看中了你家姑娘,一心想娶她为妻。太太说了,如果能结了这门亲事,那可真是换瓜葛于玉帛的好事。”
太太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气愤不已:
“说了半天,你们是要逼我卖女儿还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楚家虽然落魄了,可也是几代医药世家,绝对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有辱门楣的事情。
我女儿打碎你们的观音像,是她的不对,我哪怕做牛做马也会赔偿。可让我卖女儿,我死都不会同意!”
那女人冷笑了几声:“你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哪里是什么卖女儿?
梁伙计你也见过,模样不用说,高大结实,我看和你姑娘倒也般配。
他现在是顾宝坊里的掌事大伙计,并且家中有房有地。明明是一桩好姻缘,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太太只觉得心中愤懑,恨不能赶她出去。
她见太太执意不肯,话锋一转:“你既然不同意,那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说完,递给太太一张纸。
太太接过去,我见她浑身发抖,气得说不出话。那信上的意思是,若太太同意把女儿嫁给顾家的伙计梁勇,五百大洋的债务就一笔勾销。”
婉如惊得叫出声:“不可能,我母亲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时隔多年,沈姑姑依旧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恨: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而且盖着她的姓名印章,你母亲全名可叫秦毓秀?”
婉如无奈地低下头,她说的竟是一字不差。
“太太说什么都不肯,已经做好了去吃牢饭的准备。这时小姐走了过来,紧紧抱着她母亲,劝她别难过,自己愿意嫁给梁伙计。
我们都吃了一惊,小姐一边哭一边说:
“父亲已经过世,哥哥下落不明,如果母亲再因为我的过错入狱,我也不会苟活在这世上。
梁伙计其实人也不错,既然他一心想要娶我,想必也会真心待我。”
太太还是说什么都不肯,这时那梁伙计跑了进来,直接给太太跪下,说愿意照顾小姐一生一世。
太太痛哭不已,想着自己锒铛入狱,小姐一个人流落在外,何等凄惨。那梁伙计看上去老实可靠,应该值得托付。
后来,很快就定了日子,小姐嫁了过去。那姓梁的表面上确实很好,还另外买了一处房子给太太住。
开始,小姐还常常回来探望我们,只是从来不提那梁勇一个字。慢慢的,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竟是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太太慌了神,和我去梁家找她。到了之后,发现大门紧锁,似乎是没人在家。我们一直等到晚上,才碰到那梁勇。
他见到我们,似乎有些吃惊,说自己在外头忙了一天,刚刚回来。
再问他小姐在哪里,他支支吾吾,说小姐就在家里。
我们立即觉得不对劲,既然小姐在家,大白天的,为什么大门却从外面锁上了?
他不说话,打开门锁,我们赶紧进去,还好,见到小姐就在屋里。
她见到我们进来,竟是激动万分。可等见到那姓梁的,她脸色立即变了,一句都不敢再说。
太太满心疑问,问她过的如何,她只说很好,让我们不必担心。太太问她为何最近不见她回去,她说是身体有些不适。太太赶紧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却又说不出来。
天色晚了,我们只能先回去。心里七上八下的,都觉察出小姐不太对劲。
我们只盼着快些天亮,明早,无论如何也要再去梁家,问个清楚。
清晨,我去门口倒水,竟然发现地上有一封信,我赶紧拿进屋,交给了太太。
我眼见着太太的脸从红到白,最后竟是面无人色。她一边哭一边拉着我往外跑,“快去梁家,月儿怕是要寻短见了!”
“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路上,听太太断断续续地哭诉,我才知道,那姓梁的畜生,竟然……竟然是个阉人,之前在宫里当太监。皇帝跑了,他出宫后隐姓埋名,没人知道他的过往。”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空中升起片片晚霞,映得那天幕竟像是浸了一层血红。
婉如只觉得十分骇然,着这似平静的凡尘世界,竟是真的存在人间地狱的。
沈姑姑眼中像是燃起了两团火:
“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他居然打起我们小姐的主意,还痴心妄想,想像正常男人一样娶妻。
白天,他把小姐关在家里,晚上回去虐待她。不许她告诉别人。威胁她说,官家的文书还在他手上,她敢跑,就逼她偿还五百大洋,还不出,就送她母亲去坐牢,还要买通狱卒,让她母亲在牢里受尽折磨。
可怜小姐涉世未深,被他彻底吓住了,她那么小,心中得遭受多少煎熬。”
沈姑姑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失声痛哭。
婉如心已经凋零成了碎片,她走上前,紧紧抱住沈姑姑:
“您别哭,这梁勇我见过,确实装的一副老实的样子,所有人都被他蒙蔽了。
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他,想必,我父亲识破了他的为人,早已将他赶走了。
沈姑姑,您家小姐,后来……后来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