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英哪还有心情理会这些,想来自己并未接触过店里生意,外头伙计有事,就让他去找大哥吧。
谁知通报的下人面露难色,“回禀二少爷,那人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吩咐小的一定请您去见一面。”
子英心下生疑,也罢,去见一面吧。父亲这边,也需仔细思量如何说服他,不能再像母亲那样,直接对自己下了逐客令。
他匆匆走到门口,只见那人有些面熟,他恭恭敬敬走过来,“回禀二少爷,我是顾宝坊的伙计梁斌,小的之前来过林老爷店里帮过忙,正巧见过二少爷,不知二少爷是否还记得。”
林子英听是顾家的伙计,心下吃了一惊,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们家大小姐近日如何?”
那梁斌赶紧压低声音,“小的今日就是为着大小姐来的。”
完着,他左右打量,趁着四周无人,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到林子英手中,“这是我家大小姐亲手写给二少爷的,命我亲自交到二少爷手中。”
林子英心中一热,不禁有些羞愧,可怜她受了这么大委屈,必定是心下忧愁,来向我拿主意了。
他想了一会,对那梁斌说:“今日劳驾你过来,婉如……不,你家大小姐肯定还在家中等我回信。我即刻回房看了书信再回复于她。你就在附近溜达一会,过了一个时辰再回到此处,帮我把信再带给她。”
梁斌赶紧答应,正要转身离开,林子英有些不放心,“送信这事,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二少爷放心,这封信我家大小姐命我偷偷送来,并无第三人知道。”
林子英随即赶回自己房中,打发了下人,紧闭房门,迅速把信拆开,看了一会,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瘫靠在墙上……
那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却是字字诛心,刺得他心口一阵灼痛。
“林二少爷,来信是要和你彻底诀别。我顾婉如福薄命苦,遭遇此劫,自知已配不上你,原本就想解除你我婚约。”
可令堂如此不顾两家多年的交情,视我顾家脸面如草芥,竟然亲自上门与我母亲毁婚约,对于我,更甚过伤口上撒盐!”
今日来此信,一为表达我心中愤懑。二来是要知会你,我顾婉如今生与你林二少爷恩断义绝,纵使今后两家还会有生意上来往,你我二人此生也绝不会再见。”
他呆若木鸡地思索了一会,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婉如肯定是误会了我,以为我母亲去顾家退婚也是我的意思,所以对我心存怨恨。
今日一定要和她表明我的态度,让她宽心,等我说服父母。”
可是书信终究不如当面说的清楚。他斟酌良久,毅然拿起毛笔:
“婉如,信我已收到。我深知你心中委屈,子英羞愧不已,无颜辩解。
然苍天可鉴,子英对姑娘的心意从未有丝毫改变。
家母贸然前去毁约,我事后方才知道,此事绝不代表我的心意,我代家母向你道歉。
姑娘怨我,我能理解,但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力劝父母,你我婚事依旧,请姑娘等我的消息。
信中寥寥几句,无法明我心志,且书信往来于你也十分不便。我若贸然前往,只怕顾老爷和夫人也不会允许。
姑娘如若能原谅我,愿意等我,请于二日后三月十六当日,至贵府后门一里地处的梅园相见。
我知姑娘独自出门不便,姑娘只需借口去赏梅,带着下人仆役经过门口,子英会一早就在那里恭候,只需远远瞧见姑娘,知道姑娘心意即可,绝不会冒失同姑娘讲话。
婉如,我此刻心急如焚,只盼能立刻见你。你放心,子英永不会负你!”
林子英亲笔
他把信纸仔细折好,塞入信封,匆匆走到家门口。那梁斌正在不远处张望,看到子英后赶紧迎了上来,接过信封。
林子英吩咐他赶快回去把这信交给大小姐,梁斌答应了一声,正要走,又被叫住,“帮我和大小姐说一声,如果还是觉得书信更方便,那就还劳烦你继续跑腿。我这两日都在家中,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候着,你若来就尽管来找我。”
梁斌连连答应,心中不由连连称赞,这林家二少爷果然是重情义的人,不像那林老爷和夫人……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林婉如正在房中坐立不安,忽然,珍儿偷偷来报,“大小姐,二夫人来了。”
她吃了一惊,赶紧走到门口,见那严素青正笑容满面地和院中的妈妈下人们打招呼:
“没什么要紧事,方才我屋里的陈妈从外头回来,给我带了两包糖炒栗子,我想起来大小姐也爱这个,就带了一包过来。你们不用管我,照常做事,我进去给了大小姐就走。”
严素青匆匆进了婉如房间,一个妈妈跟着过来,说要给二夫人沏茶,被她摇手打发了,不喝茶,一会就走,你们都下去忙吧。
那珍儿心领神会,紧跟着走了出去,掩了房门,房内就只剩婉如和严素青二人。
婉如有些羞怯,轻轻叫了一声二娘。
严素青点点头,“大小姐,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们店里伙计做事果然让人放心,不但把信送到了林府,还带回了林家二少爷的回信。为保万无一失,我亲自拿了过来。”
婉如心砰砰直跳,赶紧接过严素青手中信封,正要道谢,见二娘把手中的一包糖炒栗子房在桌子上,“大小姐慢慢看吧,我回去了,若是还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说着,就匆匆离开。
婉如不禁热泪盈眶,“多谢二娘帮忙,还能帮我保守秘密,素日里……素日我对二娘一直冷淡,您还能如此待我……”
严素青并未搭话,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婉如此刻的心思全在那封信上。待严素青走远,她迅速从里锁上房门,拆开信封。
也不知过了多久,婉如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般,她神情恍惚地盯着窗外,天空的晚霞的颜色竟像血一般骇然。
她就这么一直呆坐着,过了许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让她如梦初醒。
她用力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打开房门,门口的珍儿扑上来抱住她,“姑娘,您没事吧,别吓我……”
珍儿眼瞅着大小姐目光呆滞,面无人色,不由得一阵害怕。她扶着婉如坐在梳妆台的椅子上,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信纸。
珍儿自幼陪伴着大小姐念私塾,时间久了也识了不少字,只见那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大小姐今日来信,令我感慨万分。
对于大小姐此次遭遇,我深表同情,还好最终有惊无险。
只可惜父母之命不可违,我林家素日最在意名声口碑。百善孝为先,我只能遵从父母之意,望大小姐宽恕。今生无缘,只盼来世有缘再聚。”
珍儿不禁哭出声来,她心里明白,这封信毁了小姐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宽慰,只悄悄站在婉如身边。房间里寂静得可怕,过了好久,珍儿嗫嚅道,“大小姐,您饿了吗,要不要奴才去给你拿些点心?”
婉如一言不发,只是呆坐在椅子上,无神地望着窗外。
珍儿慌了神,正要上前安慰,忽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婉如口冲喷出。
珍儿吓的一声惨叫,正要跑出去叫人,被婉如呵住,“不要出去,我没事!”
她用力站起身,缓缓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你怎么糊涂了,这么冒失跑出去,让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小姐,顾不得了啊,您都吐血了,天大的事也没您的身子要紧,我这就去找大夫……”
“我说了不用,我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这口血吐出来,也带走了这块心病,心病好了,比什么都好……”
珍儿不敢再作声,她扶着婉如轻轻躺下,清理了地上的血迹,心里还是害怕,“小姐,真的不要紧吗?”
“我说了没事,你去给我倒杯水,切记,不许和任何人提此事”
珍儿答应一声,慌忙跑出门。
婉如此刻已彻底清醒,她不怪,也不恨,一切都是自己的命数。
珍儿递过茶水,她喝了一口,竟然苦笑一声,“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经历了这种事情,居然还心存侥幸,期待他不介怀……”
“不,小姐,”珍儿忍不住泪如雨下,“是那林家不懂珍惜,是那林少爷配不上您!”
“哎,算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你去把那信撕毁扔掉吧,这两天就当是我做了场梦,梦醒了,我人也该清醒了……”
只是她不知,此刻那林子英正在忐忑不安地揣测她的心意……
从那日梁斌走后,林子英再也未收到书信,他有些不安,同时又感到安慰,“她定是明白了我的心意,会亲自去梅园相见。
到时虽见面不能言,但我与她心意相通,只需一个眼神,就会换彼此的安心!
两日后,他穿戴整齐,天还未亮就一个人匆匆赶至梅园。然而,满心的欢喜期待慢慢变成了焦灼等待,又渐渐变成了失望……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仍然不甘心地盯着路过的每一张面孔,直到天上升起了满天星,梅园门口除了他再无一人了。
他不甘心,恨不得亲自冲到婉如面前,问她为何如此绝情,自己心中早已暗暗发誓,如若父母执意不肯,他就终身不娶。
他真的不在意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哪怕……哪怕已不是,他对她的心意也没有丝毫改变,她永远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可现在……
他全身被绝望包裹,只觉得这痛彻心扉的苦味是18年来从未经受过的劫难。
就这么过了好久,他终于明白了,母亲上门悔婚,必是彻底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她对自己,对整个林家想必只有恨意。
林子英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幻想,他疯子一般地跑回家,只奔父亲书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爹,我求您,去和顾叔叔说说,求他们原谅,婚事照常,我心中只有婉如,我真的不介意……儿子求您……”
林老爷叹了口气,扶起儿子,“此事,我们两家已达成共识,我知你心中不舍,我和你母亲何尝也不是心痛难过。只是……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必定要以家庭大局为首要。
更何况,昨日我也同顾老爷见了面,亲自求他原谅。
他宽厚豁达,竟也表示理解。他还说,婉如已经认命,经历此次劫难,她目前已再无嫁人的心思。即使你母亲没去说明,她自己也想结束婚约。”
林子英瘫坐在地上,他知道,此事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