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在家住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除了裴家几兄弟,她没再见到任何人。裴宥好似终于解开了心结,总是欲言又止地想提起外面的事,但次次都被裴泠的眼神制止。她好像有意把自己隔离在世界之外,就好像十二年前一样。
经历过差点失去的恐惧之后,沉默也好,放肆也好,裴瑟再也不舍得逼她做任何事情。他心里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反正日子还长,他不介意分出一些给她悼念过去的时光。即便裴瑟体贴她,裴泠终究还是不会对裴瑟的事情不闻不问,有一天夜里,她找着了独自在阳台喝酒的裴鸥。
“和C&G的合作怎么样了?”
裴鸥瞥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在房间躲一辈子了。”
裴泠学着他的样子趴在阳台上,“我可是肚子上被生生捅了一个洞啊,还不准花点时间养伤?”
裴鸥道,“情伤?”
“别瞎说。”
“你这副样子,谁看了都会以为你是为了顾远然黯然神伤。”他嗤笑一声,“做不回他的言言了,遗憾吗?”
“如果我真的遗憾,那不也意味着我已经决定不回到过去了?”裴泠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样真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又冷漠又尖锐。”
“你是说那次我嘲笑你的名字吗?”裴鸥难得收敛了起来,“抱歉,那时候我实在是不懂事。”
“从前看不起我的又不止你一个,被调侃名字和其他的恶意比起来,已经算是轻的了。”裴泠一边笑一边叹气,“所以我还是忍不住会难过,顾远然可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朋友啊。”
她又低声说了一遍,“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说话了。”
“从前你回国时我就在担心,看见他你会不会心软。”裴鸥自嘲一笑,“到底是我太坏了,以为你是对付他最好的利器,却从来没想过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但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
“什么事情?”
“阿泠,”裴鸥的声音压得很低,“其实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的记忆,你多多少少也记得一些的吧?”
裴泠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裴鸥有些紧张,他想抿一口酒来掩饰,却又听到轻飘飘的一句,“你看出来了?”
裴鸥突然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忍不住低声地笑,“为什么不否认?”
“否认没有任何意义。”裴泠耸耸肩,“反正你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才从来没有拆穿过。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可是连阿瑟都骗了过去。”
“就算你只记得大哥一个人,其他零零碎碎的记忆总是还会有的。哪怕是最精密的仪器也不能这么细致地修改一个人的记忆,何况只是催眠术而已。我大哥看透了这么多事情,偏偏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始终不明。”
“依你那时候的性子,是怎么忍住不告诉他的?”
“或许是因为大哥看见你只记得他、高兴地以为你的人生能够重新开始的模样,让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又或许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你始终追随着他的目光,让我觉得这世上终于有了可以一直陪伴他的人。我只是他的弟弟,在未来的某个岔路口,一定会与他分道扬镳。可是你不一样,大哥是你世界的全部,这样的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的。”
“所以我就如他所愿,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裴泠释然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都记得,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我的过去应该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但我强迫自己忽略掉了。我太渴望某个人的爱护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甚至不择手段。从这一点上来看,搞不好上辈子我俩真是亲兄妹,你说是不是,Leo?”
裴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辈子也不晚。”
“阿泠,”裴瑟从书房里追出来,手上拿着外套,“晚上风凉,你给我进来,别这头病好那头又着凉了!”
“来啦!”
裴泠从阳台蹦跳着进屋,不小心扯了未好完全的伤口,疼得歪唇裂嘴。她回头看裴鸥,青年背倚栏杆,遥遥向她举杯,一饮而尽。
夜晚,裴泠抱着裴瑟不撒手,“后天和C&G合作的发布会,我想去。”
裴瑟手上电脑不离手,只回道:“Leo又说漏嘴了?”
“那天你们都要去,我一个人在家里多没意思。”裴泠喃喃道,“我也很久没有出过门了,这么重要的合作仪式,我想亲眼看看你。”
裴瑟道,“任性。”
“你就说,让不让去嘛?”
“去,你想去哪里都行。”裴瑟叹了口气,摸了摸头,“你看上去比之前有活力,我就安心了。”
“La Vita Nuova那边怎么样了?”
“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那里的老板。”
裴泠心虚地摸摸鼻头,“我……我这不是有心无力嘛……”
“放心,你出事后,我就让他们把业务转到我这边处理了。”裴瑟故意叹气,“不过你那个小餐厅,说实话也没什么事情需要费脑子的。”
裴泠还是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你啦。”
“虽然你可能不愿意听,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裴瑟的口气突然冷静了下来,裴泠抱紧了他的胳膊,“什么?”
“顾远然已经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市公安局了。”
裴泠猛地抬头,“怎么会?他……他还要继续查案,这不是渎职吗?”
“宋连城出事,顾意涟职位动荡,政界人心浮动,现在恐怕没人有空追究他的责任。”裴瑟淡淡道,“你知道在他消失前,见得最后一个人是谁吗?”
“谁?”
“乔笙。”
裴泠很是惊讶,“怎么会是她?”
“他去医院查了监控,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去问乔笙。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他走之后,乔笙的情绪完全崩溃了。不过还好,久源一直在陪着她。”
“顾远然不会抛下他的职责不管的。”裴泠哑然道,“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也在担心。”裴瑟沉声道,“说实话,我的预感很不好。顾意涟不是这么能忍气吞声的人,这次他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不可能不怀疑到我身上。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包括保释出路哥后,就再无动作。”
裴泠越听越心惊胆战,“那我后天……”
“所以你最近一定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裴瑟轻声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轻易放心你去发布会。”
裴泠跟着他笑,心里却同时不安。
她害怕顾远然出了事,更害怕裴瑟会出事。她从来贪心,也知欲极必反,可她还是得寸进尺地希望所有报应都只在她一人身上。
合作会的当天上午,云霾万里,无晴也无雨。
裴泠坐在梳妆台上,在戴上能定位的耳钉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上了与裙装更相称的精致耳链。
一切看似平静,只是在准备出发前,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
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顾意涟,这对顾远然来说确实是一件新鲜事。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嘲讽几句,却发现头疼的厉害。
“你还真是长本事了。”顾意涟冷冷地道,“当真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不成?”
“您董事长的宝座稳住了?”顾远然的声音嘶哑,满身酒气,不只是他的身上,整个屋子里都堆满了酒瓶,他这真是差点没把自己喝死在家里。
“你不是从来不操心我的工作么?”
“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顾远然蹒跚着起身,“所以我希望在我洗完澡出来之前,您能自己从我家里滚出去。”
顾意涟盯着他的背影不说话,他没有发怒,只是眼神高深莫测。顾远然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响了几声,屏幕很快地就暗了下去。
好似从来无事发生一样。
……
“阿泠,你去哪?”
为了提前和C&G的人接洽,裴瑟和陆久源提前去了会场。裴鸥原本要等着裴泠一块过去,却只看见她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跑出来,飞速拦了辆的士。
“我现在得去一个地方,”裴泠捏紧手机,在的士上冲裴鸥挥手,“你先过去,不用管我,我等会自己会过去的!”
“喂!”
裴泠没顾裴鸥的呼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手机上。
就在十分钟前,她收到了一个人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要想裴瑟的秘密不在今天的发布会上泄露,你一个人来xx广场。不准告诉其他人。”
裴泠摸不准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敢赌,要说这世上唯一一件她不敢做的事,恐怕就是将裴瑟的一切架在未知上,她不敢拿裴瑟去赌。裴泠从未去过那里,也不知这个地方其实挺远。等她到那儿的时候,广场正中央的立式时钟刚好十二点差五分。
……
顾远然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顾意涟果然已经不在了。他烦躁地套上衣服,把手机揣进兜,沿着楼梯往外走。
他头晕得很,不敢开车,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问,“去哪儿小伙子?”
顾远然狠狠地摁了摁眉头,“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