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接近年关了，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到村里。左邻右舍开始谈着备年货的事，父亲也买了二十五斤鲜猪肉，一串串晒在楼顶天台上，从村里人的动静就能感受到又到年了。不管人脸上挂的是喜悦或愁容，年是要过的，腊肉是要有的，最主要的是家人团聚一起才算过年。而我偏偏这时候离开了家，似乎灰溜溜的离开，又来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上海，自己一个人过年。家里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这么做按常理是说不过去的，而事实已经这么做了，关于家常礼规被我残忍撇在了一边，我这么做只为我自己更接近理想一步。这些年我的理想由模糊变到现在的清晰铁定，就是把中国大陆走一程，沙漠、戈壁、大海、草原都亲身经历过，就缺漫天飞舞的雪景未曾见过。这次离家，克服阻力，排除干扰，这样的行程安排如此紧迫和坚决完全是内心的狂热在掌控。既然是要往前推，一旦付出思想和劳力越沉重，就越坚决去践行，几年了，一直在绕着弯往前推，现在让我在接近目标的时候停下来已很难，就像我难以接受青春不可重来一样，所以我算是很专一的一路走了过来。即使几年一直处穷困，对于给家人分担经济压力更一点都没做到，我觉我现在在村里已名声扫地，估计村里人关于我反面评价较多。而我几年的孤身前行似乎只收获了耐力和坚韧。
再来上海，又先在老地方小寅村租下老房东那间位于楼梯的小房子，此来身上仅一千二百块钱，是我离家可怜的向父亲索要的。年终，临时工好找，我在九泾公路桥头的来伊份配送中心干了6天临时工挣了574块钱，每天均做6个钟，工作内容很简单负责对将外运的产品清点复核工作。干完六天公司放假我们临时工的当天就结了工资，这天九泾路两边的工厂电动门紧锁，有些养狗看工厂，狗边沿大铁门跑边两眼对着路过的行人狂吠，周围几个村子的小餐馆和大马路边的快餐店也关门歇业回家过年去了。已是腊月二十八的上海，按房东的话说在上海过年体会最深的是一年比一年孤独，老房东子女分散，我很少见，或许在老房东眼里孤独并不是件坏事，当成难得的清静。现在房客都回老家去了，留给房东的只有门上的挂锁。平时房东不怎么露面，现在自己在庭前摆一张摇椅，不起风的话，很适合晒太阳，他安然卧在摇椅里，样子和我家里那两对老人一样。房东家还有邻居几户人家小小的屋檐下都吊着几只腊鸡，这种整只鸡杀了腊起来的习俗我的家乡是没有的。在我住的这里确实感觉不到什么年味，太冷清了，我也愁着每天要走很远的路才有饭吃，我要走过沈海高速的桥底，走一段沪松公路，再走九新公路到九亭大街去吃饭。横竖几条街，仍开业似乎就剩几家清真拉面馆。还是市区好，各种餐馆和士多店是不分节日营业的。所以那几天我早上起床后，是不再考虑在附近工厂小区或菜园里消磨时光，而是直接坐上佘线或沪陈线只要往市区方向去的我就上。上了车，我才注意到上海的马路是如此的宽阔和顺畅，呼呼而过，车厢内警报器语音不时提醒“车速已超六十请安全驾驶”，左右车道成了摆设，平时的拥挤车流突然变得很顺畅，这给人一种如获释的快感，哈雷一族的摩托跑车队干脆在上海不宽不窄的街道疯狂的速跑，三五辆豪华摩托车结队像跑车一样沉闷的引擎声彰显有钱人的声势。而在老弄堂就不一样了，几些人家已挂着半垂的灯笼，梧桐树秃秃的枝干，却显坚毅挺拔。一座浮华快节奏的大都市一下子变成一个适合度假休闲的气氛，平时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或外地人此时都是难得的轻松。上海人喜欢糖醋酱口味，肉端出来要有酱的颜色，吃起来有糖的味道才是上海人的口味。年关，一些上海老头老太开始不约而同来到老昌盛、大光明酒家、杏花楼或专卖上海人口味的肉铺，那里门口排起长龙队，买糖梨膏、五香豆、酱鸡醋鱼。平时是一人一小袋，现在都是一大包的买。我最爱吃的白切鸡，在上海不叫白切鸡，但看起来像我们那乡下的白切鸡，几根香菜盖在黄皮白肉上，这在上海这里的不是按买客的心意来定量，直接就是装满一塑料碗再称卖，只卖碗装不卖散的，我干脆买了一碗32元，再到附近饭店打份白米饭，当是自己在上海的年饭，一个人吃到腻，但没有家乡那种清淡美味，这偏咸且肉都熟透了。
关于过春节有些地方有祭祖的习俗，我的家乡是没有的，在上海万国公墓也就是宋陵园，我是因无事随意走在街上撞见的，陵园和公园一样宽阔又安静，高大的雪松引我注目。之前，只知道宋园路，也有去过龙华烈士陵园。而不知道宋陵园就是上海万国公墓，和北京八宝山公墓一样都是所谓名人志士长眠之地。进里面走到宋庆龄家族的墓地，东西侧各一块墓地，墓地一排排的建在平整的草坪地上，有墓碑和一些塑像。西侧墓地是我国一些在各界享有一定声誉的人士之墓，军界、艺术界、文学界、科技界等，名字我只熟知一个：陈逸飞。他在周庄那栋老屋我也去过。而墓地里所有小小墓台前只有一座前面斜摆着一束鲜花，可能是其后辈亲属来祭扫过刚离开没多久留下的。在东侧的墓地是外国人士的，我也只熟知一个墓主：白求恩。记得，上小学时课本上有关于白求恩的事迹。让我不解的是当我站在宋家几座墓碑前，宋庆龄墓单独在她父母东侧，且墓碑上刻写她父亲的名字并不是我所知道的宋嘉澍而是宋耀如，疑惑里就直接问旁边走来走去看守墓地的保安，他说不仅是名，姓原本是韩不是宋，后来走到宋庆龄纪念馆那转了一圈，里边关于宋庆龄家族的文字介绍也这么说。关于宋庆龄，本是忠于国民党，后独自改了政治道路随共产党，因这与家人割断关系，在共产党专政后宋庆龄当上了国家名誉副主席，还在上海建立了以个人名誉为名的宋庆龄儿童基金会。而我觉事情并非没这么清白，再说政治这东西不是我们普通人所能理解透的。这时是过年的，一个人在墓群里走动，感觉很不习惯，没多久就从大门走出来了。
每次到上海市区走的路线都基本相似，只是隔着几排弄堂换条路走而已，华山路、南京路、外滩、豫园。在南京路相邻的吴江路休闲步行街一侧是张园，红砖坡顶的老弄堂，开始剥落的墙面，变生锈的门环和报纸箱，像一张记录老上海的照片，看上去有一种岁月洗不掉的那种沧桑感，这是现代化建设强攻硬挤下上海人的精神家园，上海人是很能接受种种新思潮和新花样的挑战的，他们穿着精致的衣服，在上海很多市区，特别是最繁华的地段黄浦区，很多上海人都还住着拥挤的老弄堂，比起全国很多人他们仍觉有优越感。从张园出来又走到明天广场这栋大厦，知道又到了南京路步行街。每逢周末或休法定假之类的，在上海人民广场一处拱廊的相亲角蹲着或坐着几排为子女招亲的父母辈，他们当起了红娘，手里晃着招亲的信息：出生年月、职业、身高、家境。女的招男对象要求十之八九要上海人或在上海有房有固定工作又要有高学历。我以为只有乡下的父母才会为子女婚事操心，每次在上海人民广场的相亲角看到一对对上海老人焦急的愁容，不由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在中国城里和乡下的父母对子女的关怀程度是没分别的。在年关，是筹划过年的时候，在上海人民广场招亲场面比平时更加浓烈，拿着招牌都是银发老人居多，场面看起来挺让人心酸。
在豫园的上海城隍庙香烛熏燎，据门前贴公告在除夕夜有法师主持祈福法会，可能出于不久前的新年元旦在外滩发生的重大人员伤亡公共安全事件，这次城隍庙法会也只好低调，选择半夜进行。
除夕夜，没到新年的钟声响起，刚吃过夜饭，夜色稠浓，炸响的鞭炮声已四起，从屋里蹿出来到漆黑的马路上，四处寻找烟花的影子的时候，遥远的灯火在桥的那头，可能我住的地方有点偏，整个晚上，炮声不绝，却缺少人闹新年的喜庆氛围，可能这在中国很多个大城市都如此，或许过年，还是属于乡下更纯。
中国年，我头一回在上海过，大年初一，金色顶塔似泰国又似印度风格的静安寺，市民早早就来排队进寺里烧香祈福，后面的久光商场还有舞狮表演，也许上海的年味都集中在了有庙会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属于上海的中国年味了。2015年春节一个人过，虽觉无所谓，而受我亏待是我的老父亲，那副老眸让我肠疼，这年春节在上海过，是我自己选择的。
二0一五年三月八日于上海嘉定安亭镇新江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