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走了,苏南在房门中听见他的声音,在门前站了很久,直到夜真的深了,知道寒气逼人,他才离去。
苏南躺在床上听着师兄离开窸窸窣窣地声音,今夜她恐怕也是睡不着的。其实,师兄说得很对,苏南真的太冷漠了,淡漠情爱,也没了七情六欲,她有时候在想,我真的是天生的修道者。
师叔觉得苏南只是有些慢热,心还是热的,可是,只有苏南自己知道她的心还在跳动,可是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仿佛缺失了一块。
修道者,先修心。可是,苏南从不修心。
三更时分,师兄走了。大师兄在门外站了很久,苏南知道。苏南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想必他也是知道的,毕竟都是修道的人。苏南有些不懂大师兄给她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懂为什么他们对她的态度如此迥异。此间像是有一个大迷障包裹住她自己,看不清未来。
可笑的是,苏南却没有丝毫的求知欲,没有丝毫的好奇心,与其说是没有什么好奇心,不如说是恐惧,虽不知这恐惧源于何方,但修道这么些年,看过太多的世事冗杂,这也定不是什么好事。
苏南翻来覆去,总归是无眠。于是,走下了床,把东西简单收拾一下,便准备趁着夜色离开了释透山,离开了她这十四年记忆的释透山。与其看着那些假惺惺地道别,不若一个人离开,也落得清净。
说实话,她这房间不算太大,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着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身外物,毕竟她也是有了师叔给的法袋,里面东西倒也是齐全,不必苏南多费心。
于是苏南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储物戒,将法袋放入其中。说起来这戒指怕是她身上唯一之前的物件了,这还是当年大师兄初次上了释透山,师尊给她的礼物。说起来,倒也是奇怪,自从大师兄来了之后,苏南的待遇也好了不少。
不过,苏南可没心思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只需要知道他们对她好就足够了,不需要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算计。苏南突然想起来师尊的那句话:“世事都是因果。”
的确,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因果,世上很多的事都是作茧自缚,自己吐出的丝,自己作的茧,世人往往沉迷其中,蹉跎年华,却不自知。
苏南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过人的姿色,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也没有什么过人的家世,她只是芸芸众生里面微不足道的蝼蚁,她从没想过蜉蝣撼大树,她也从没想过富贵荣华,说来好笑,她这些年忙忙碌碌,营营役役,可她却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苏南推开房门,慢慢地走了出去。外面的月色很好,月华如水,冷冷的月色朦胧,映照着多少凡尘不堪。
苏南想起来,她曾经问过师兄一个问题,“人间是什么?”
“人间……人间是一潭深水,掀不起一丝波澜,人间也是皇权霸业,映照着多少流血漂橹,人间也是勾心斗角,半世漂浮。”
苏南看着师兄,师兄对人间从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人间,但实际上他连仙界都不喜欢,他喜欢的不过只是闲来赏花,夜下赏月,沉迷诗酒,他不喜欢一切复杂的事,一切冗杂的事。
那时的师兄,正在研习着法阵。听到苏南的问题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看着窗外,有些愣神。记忆中,师兄总是彬彬有礼,记忆中师兄总是常年挂着笑,却又有些疏离。那日,惠风和畅,那日,阳光明媚,暖暖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些恍惚,愣神。
“师兄,人间皆恶?”苏南仰头晒着日光,笑着说道。
“人间有善,人性有恶。”他转头看着苏南,依旧是浅浅一笑,依旧是那么疏离。
他又低下头,研习他的阵法去了。苏南看着他,笑了笑,没再开口,只是享受着难得的午日微光。
师叔说过:“公仪权,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可苏南倒觉得,师兄这般活法才真真是人间最恣意,最惬意的活法。苏南不知道为什么师叔不喜欢师兄,就像她同样不知道,师兄这副模样到底是真真喜欢着,还是刻意而为之。
“今晚的月色真好。”苏南不由得对自己说了一句,自嘲地笑了笑。
苏南一步步离开,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她不得不想想师兄的那番话。没办法,苏南也只好趁着夜色前去寻了师尊。
已经三更天了,凉风习习,虽是入夏,但久居高山之上,夜色阑珊,却也有些微冷。
苏南拿出了自己的佩剑,御剑飞行。站在高处,夜色已深,释透山的一切看的却是起不真切的,像是一团薄雾笼罩着释透山。本想着临别之际,再看上一眼,如今看来,这一眼怕是得多年以后了。
释透山御剑也有着两三年了,虽是看不清低下是何模样,但是还是可以准确落地,毕竟以前趁着夜色前来寻了师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释透山的路早已门清了。
不捎多时,苏南便稳稳落地,落在了师尊的庭院中。师尊的庭院倒是挺古朴雅致的。师尊生性就不是很喜欢那些荣华,这可能与他见惯了繁华有关吧,他也曾是皇家贵胄,他也曾经年少,也曾经恣意妄为,也曾经放纵不羁过,所以当繁华落尽的时候,他选择回到了释透山,他选择了一杯苦酒过此生,选择了短褐穿结,选择了粗茶淡饭。
说实话释透山也并不缺那些钱财,可是偏就师尊自己过得极为清苦。苏南也曾经猜测一二过,可是那些话她从来都不曾说出口过。
“师尊,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睡的,如此戏耍你唯一的弟子,真的好吗?”苏南随意坐在了一张座椅上,状似无意地说道。
“戏耍吗?我可是一直都在,小徒弟,只是你一直没能发现我。”师尊懒洋洋地说出这话,慢慢悠悠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苏南看着师尊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真不愧是师尊,这些年休养生息,不曾动过刀剑,不曾练过身法,身法也还是如此卓越。
师尊慢慢地走向了苏南,伸了伸懒腰,一副没睡醒,慵懒的模样,饶是这样,师尊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想一位谪仙一般,雍容华贵,骨子里的气质风华是掩盖不住的。苏南看着师尊,不禁想到了她那大肆敛财的师叔,骨子里没有修仙的灵气,总给人一副商人模样,市侩,想起他那般大腹便便的模样,苏南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苏南忙站了起来,施了施长辑,弯腰鞠躬,毕竟即将临别,这礼我也是恭恭敬敬,没有掺杂任何水分地做完了。师尊看着她施礼,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坐下了,算是承了苏南这份礼。
“你今日便打算走了?这礼都做得如此标准了。”师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总感觉话里有话。
可苏南本就不是很聪慧,听不太出来他的话外音。她只得回了一句:“是。”
“师弟还有公仪权也都找过你吧。”
“是。”今日的师尊有些奇怪,平日里本就是不理事的他,今日偏就对这些感兴趣了。
“无论他们说了什么,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在人间,你怕也是会遇见些许故人,其实无论是师弟,还是公仪权,还是你日后遇见的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打算,自己的目的,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师尊躺在靠椅上合上了眼,感觉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是,弟子记住了。”
“有些人生来便是没有命格的,不受天道制约。人间万象,浮世三千,从此便可不必再回头了。”师尊缓缓闭上了眼,声音有些微弱,气若游丝
师尊的话有些轻飘飘的,但她知道,师尊的话从来都不是假话,宁肯不说,但却不诓人。
苏南些不知味,师尊今日的气息着实有些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总给我一种日薄西山之感。
“师尊,一切皆有天注定,人又总会没有命格?”
“你只需记住就好,有些事,你要自己去看。”
“弟子,记住了。师尊,你身子可还尚好?”苏南试探性地问了问,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其实苏南不知道她记住了什么,她在想师尊也许是在提醒我什么,可是,凡事大千皆有命格,轮回,无人可逃。这世上真有人天生没有命格,不受天道制约吗?可她生来便在释透山,她在人间哪来的故人?她胡思乱想着。
“走吧,不必担忧了。有些路早已经注定了,无关天命。我与你,不过是因果罢了,机缘尽了,都会离开。”
苏南听着师尊这话,看他又闭眼睡着了,苏南只好看着他,胡思乱想着答案。师尊从来便看的很开,看得很透,她有一种感觉,从未认识过他的感觉。临别之际,我向师尊叩首,算来很多年没能向师尊行此大礼了,算是安慰,也算是告别。
在头垂地的时候,苏南仿佛能看见师尊当年让她拜师时,那般模样,端坐在殿前,一副隐世谪仙的模样,气质风华,濯而不妖。当年的拜师礼她有些蒙混过关,可今日这份礼,她规规矩矩,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顽劣。
直到她站了起来,师尊也还是那般模样。她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别院良久,看着师尊,师尊还是当年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没变,变得只是人心。苏南看了他很久,看了释透山很久,才御剑离开,我不知道山下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她能否有一日会回来,所以,她想多看看。多年后的一天,她才知道,师尊为何那夜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多年后的一天,她才知晓为何她不必再回来了,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归途。